第四卷 32 巧言令色乞師報怨 以誠相見夫人釋兵(第3/7頁)



  “嗯……可用不可信……”乾隆重復了一句,自失地一笑,“你有膽量,而且事情說得明白。隨赫德和策楞是兩個莽夫,當著那許多朝臣大喊大叫他‘是個混蛋不可信’,還怎麽能‘用’?準部和卓部之亂,局面也是‘可用’的局面。與其讓達瓦齊在西疆自立為王,何如這個阿睦爾撒訥為我所用?雍正九年為甚麽我們打了敗仗?和通泊之戰六萬江東弟子幾乎片甲不回!就因為那時節他們內裏上下一心,我軍千裏萬裏攜糧帶水奔襲,兵法上犯了大忌,‘必厥上將軍’!現在他們亂了,天山南北都亂了,三車淩來歸,阿睦爾撒訥來歸,這真是千載難逢的機緣,不能有一步失慎,更不能有一步走錯,握準時機一舉可以底定西疆,豈敢有一絲疏忽!朕原來準備了十一萬人馬遠征的,有阿睦爾撒訥五千人,還有三車淩兩千人馬,他們不但地理氣候適合,驍勇善戰恐怕也比綠營兵有過之而無不足,有這先鋒向導,朕看有五六萬兵就夠用了。以‘準’制‘準’,你們算算看,省了多少錢糧省了多少事!”

  阿睦爾撒訥不可信而可用,三個輔政大臣識見相同。唯恐乾隆中計上當,他們原是抱定了“苦諫”的宗旨來的。乾隆這番話不但高屋建瓴目窮千裏,而且審慎明晰細密周全,連和通泊戰敗失利原由以及眼下用兵時機方略都把握得巨細靡遺,許多事是他們寢食不安苦思焦慮都沒有想到的,都被乾隆一語道破指明竅實,不但用不著“諫”,反而是自己茅塞頓開!三個人直盯盯看著乾隆,一時竟尋不出話來對答。乾隆見他們瞠目結舌,得意地一笑,說道:“阿桂是負責軍事的,照這個章程擬出調兵方略來——你們還有甚麽想頭,不妨直言陳奏。”

  “萬歲!”

  三個大臣一齊匍伏跪了下來。阿桂泥首奏道:“主子廟算無遺,奴才們萬萬不能及一!奴才原來已經草擬了調兵布置的折子,現在竟可一火焚之!就據主子方才旨意精心再作曲劃,擬成章後主子禦覽批示施行!如此調度,傅恒金川的兵不必抽回,全力攻下金川也是指日可待的!”

  “傅恒的兵撤回吧。萬一不虞,結局便是一萬。北路軍以阿睦爾撒訥主掌先鋒,西路軍由滿洲綠營漢軍綠營為主;還要設預備策應一路,加上天山大營策應,才算萬無一失。”乾隆籲了一口氣,“你擬出來朕再看。就是此刻,棠兒和兆惠海蘭察夫人正在勸說朵雲,若能善罷,金川歸伏,十幾萬軍隊七省老百姓可以休養生息,何必一定趕盡殺絕呢?”

  休兵、養民、生息,這是誰都駁不倒的堂皇正大理由。紀昀暗地裏透了一口氣,“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八個字竟無端冒了出來,他立刻意識到這是臣子不該想的,是一種有罪的念頭,他輕咳一聲,更低伏了頭,卻聽乾隆說道:“那邊體仁閣賜筵,阿桂去陪筵,劉統勛回去休息,紀昀留下,朕有事交待。”

  “是!”紀昀伏首叩頭,“臣——遵旨!”

  劉統勛和阿桂退下了,偌大的乾清門議事閣變得更加空曠寂靜。外間的雨小了些,卻似乎起了風,象被宮墻擋得不知所措似的,時而掠地而過,時而撲上丹墀,打得大玻璃窗上水珠淋漓流下。乾隆似乎略帶一點失神,怔了一會兒,對跪著的紀昀說道:“起來吧,閣裏頭說話。”紀昀有點摸不著頭腦,爬起身來隨乾隆進了西閣。一眼便看見大炕前卷案上一張素色宣紙,已經寫了幾行字,標首題目是《述悲賦》,心裏格登一聲,便知是要自己給皇後撰寫悼亡辭,卻裝著不知道,低頭聽乾隆說道:“皇後薨逝之後,朕心裏一直空落無著,恍惚不能安定。朕雖然給了她‘孝賢’謚號,那是取之於公義,實在她配得上這兩個字,至於私情,坤德毓茂,那就不是謚號能局限的了。很想作一篇賦辭悼念她,終究公事繁冗文思不住,留下你,就是請你代筆為朕了一了這番心願……”紀昀躬身說道:“這是皇上格外的信任恩情,臣草茅陋負文詞簡約,雖勉盡綿薄,恐懼不能勝任。”

  “要說這麽幾件情事,”乾隆不理會紀昀謙遜辭讓,擺了擺手說道,“她出身名門閨淑,朕在藩邸讀書時已經指配跟從,雖不能說是糟糠之妻,多少甘甜辛苦,風風雨雨裏為朕共擔憂愁。待到正位皇後,對上頭孝敬,對下頭慈愛,勤儉操持宮務,淑德端莊,毫無妒忌之心,誕育兩個阿哥都先後逝去,忍著心裏苦楚協理朕的後宮,待其余的阿哥如同親生……恩愛夫妻不到頭,她去了,朕心裏的苦再也無處訴說了……”說到情動,乾隆心裏一陣悲酸,熱淚已經湧眶而出,雪涕哽咽說道:“你且草擬出來,朕再斟酌。”說罷坐了椅上吃茶,紀昀便看那篇《述悲賦)起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