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33 返金川朵雲會傅恒 下成都老將言罷戰

  她的話雖說不多,字字有本有據,如刀似劍。紀昀立刻被駁得啞了。娥兒和巧雲也聽丈夫說過張廣泗訥親和莎羅奔訂約毀約、言而無信的,頓時也替他們害臊,無話可說。棠兒卻道:“朵妹子,我處處容讓你,你該知情的。白牙赤口‘猜’著我老爺使壞!這是甚麽意思?”朵雲道:“事關多少人的性命,我不多想一點不行,以前有過這樣的事,中原人為了功名,甚麽都在所不惜。如果我疑錯了你的丈夫,將來給你陪罪!”棠兒也冷冷說道:“你出口傷人!”還要往下說,見乾隆擺手,便咽了回去。

  “朵雲說的不無道理。”乾隆想起身踱幾步,又坐下了,轉過臉恰和朵雲瀆面相對,沉思有頃說道:“這裏邊的情由緣故,正是幾千年來聖賢哲人千方百計絞幹了心血,一直不停地思量考究的。太繁復了,一時說不清白……若真的都聽朕的話,實心為朝廷百姓辦事,天下哪來的‘事’?朕也不用一夜一夜地熬了……”

  朵雲注視著乾隆,從他鬢邊微蒼的花發和他眼睛裏掩飾不住的倦意。蘊藏在眸子裏晶瑩的光閃移著,有威嚴傲岸,也有慈善和溫柔……“天!”朵雲不禁暗自驚訝,“他竟有這樣一雙眼睛!”

  乾隆沒有留心她眼神的變化,穩沉地說道:“天下脅肩諂笑蠅苟奉迎言而無信行而不義恩將仇報欺上壓下落井下石諸輩小人確實不少。但當天子的要是也那樣,這天下早就亂得不成體統了。小人們不講信義,君子不能這樣,朕貴為天子富有四海,絕大政治局面,說了話不算還成?你看過戲,戲裏說‘君無戲言’,就是說別人可以說假話,說了不算數,朕不能——盼你能明白這一點,信得及朕。”朵雲點頭,肯定地說道:“我信大皇帝的話,回去勸說我的故紮。”

  乾隆無聲籲了一口氣,說道:“這就好……這是朝廷社稷的祥和之氣,也是金川人的福,也是你,還有她,她,她——”他——指著說道,“的福,化幹戈為玉帛,金川鑄劍為犁,是你們子子孫孫的福。”他仰臉看看黑黝黝的屋頂,聲音稍帶著點嘶啞,緩緩說道:“莎羅奔能想到為朕維護通藏道路,很識大體,本著這個心去作事,不但不會再有征剿的事,朝廷還有照例的恩賞。你們夫婦為朕世守金川,為西南屏藩之臣,這是多好的事呀……至於族裏,還有色勒奔一支和你為難,朕也都能為你們作主料理的。這就回去吧……你信不過傅恒不對,傅恒是個好人,和訥親張廣泗慶復不一樣的。朕還要派一個你們的老朋友去金川,協助傅恒辦好這個差使……”

  “誰?”

  “嶽鐘麒。”

  朵雲低下了頭。嶽鐘麒曾罵過她“一女事二夫”,她對這老頭子並無好感。但丈夫和族裏人都還是佩服這位老人的,這是私情公義不同道理,另是一番情懷,她也無聲透了一口氣。

  “曉嵐通知兵部,給朵雲通行勘合,由禮部派人送朵雲回川。”乾隆站起身來,一條一條吩咐道:“擬旨給嶽鐘麒發往西安,即著嶽鐘麒火速返京見朕,面授機宜,赴金川辦差——著勒敏署理甘陜總督,來京引見後赴任——著李侍堯補授湖廣巡撫,毋庸到京,到傅恒軍前幫辦軍務;金鑊前議處分著降二級原任使用,仍為四川總督,料理撤軍後善後事宜——原湖廣將軍濟度著調西安將軍,入京引見後再行赴任。”

  紀昀早已起身恭肅聆命,一一答應稱“是”,重復一遍背誦了,又道:“旨意發出去,臣和阿桂聯名給傅恒和各大員都寫信說明情由。再不得有閃失錯誤的。”

  “知道了。”乾隆靜靜說道:“就這樣辦。”

  第二日朵雲便離開了北京,一路由兵部和禮部的幾個筆帖式和刑部調來的幾個獄婆侍候起居,由石家莊向西過娘子關,入太行山,從鳳陵渡過黃河,越洛陽、南陽、老河口,穿湖廣回四川。盡管朵雲結記戰局,思念丈夫兒子一路曉行夜宿歸心似箭,也用了一個月的時辰。因傅恒的大軍行營不在成都,又輾轉送至清水塘,到了金川邊界,已是六月下旬。朵雲行有轎馬,止有驛站,倒也不覺其苦,幾個獄婆坐的騾車,也甚安逸。只可憐了這群部院京師小吏,七月流火天氣徒步千裏迢迢跋涉,侍候一個莫名其妙的“番婆兒”,似要員非要員,似罪人又不是罪人的人,累得臭死,一分外快都沒有還得處處小心見面陪笑臉兒,都是苦不堪言。待見了連綿數裏壓在沼澤水草塘拗邊的傅恒中軍大寨,就象沙漠瀚海裏將走到盡頭,看見了綠樹河流人煙,高興得腳步都輕飄了,直想鬧一嗓子二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