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26 遊宮掖皇後染沉疴 回鑾駕勉力全儀仗(第3/7頁)



  皇心克配天,玉瓊蔚灰得氣先。彤廷臚唱宣,四海共球奏天寰。珠鬥應璣瑢、金鏡朗、麟鳳騫,人間福景全

  樂聲中乾隆款步而行。這樣的丹陛大樂,他向來十分留心的,但此時卻有點神思不寧,聽到兩處節律不合,站住想說甚麽,又接著往前走,心裏只是惦記皇後,臨離江南百官萬民送駕,將成大禮之時,她突然犯病,這太不吉利了!昨日精神健旺,一夜之間能受甚麽驚氣引發疾作?久病纏綿,忽然見好,難道是回光反照?……胡思亂想間已經走過那片花海,從正宮西側門踱進丹墀之下,兀自神情迷惘。聽得王八恥抖擻精神“啪、啪、啪!”連甩三聲靜鞭,鐘鼓絲弦之音嘎然而止。乾隆方神思歸舍,定神看時從正殿丹墀階下一直蔓向東南儀門,臨時設的品級山兩側早已站得擠擠捱捱都是趕來送行的官員。從孔雀翎子珊瑚頂到素金頂戴黃鸝補服依次按序由近及遠,都是簇新的官袍靴服,在暖融融亮晃晃的日影下燦爛放光,見他出來,馬蹄袖打得一片聲山響,黑鴉鴉伏地叩頭高呼:

  “乾隆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乾隆掃視了眾人一眼,只點頭“嗯”了一聲,這裏居高臨下,他的目光透過伏跪的人群和兩廂偏殿向外眺望,行宮外運河一帶蜿蜒碧水上已是泊滿禦舟,黃旌龍旗彩樓銜接,象煞了是一條臥在行宮外巨大的黃龍。夾岸桃李競芳,黛綠粉白林間樹下,每隔數丈都搭有彩坊彩棚也都是披紅掛綠,結著“皇帝萬歲”“太後千歲”“皇後千歲”各色幔帳,中間紛紛如蟻的人都依地勢或疏或密夾岸遊移,已是一片湧動不定的人海……他滿意地收回目光,近前幾位大臣,一個是莊親王允祿為首帶著大阿哥永潢、病骨支離的三阿哥永漳,還有一群黃帶子近支宗親跪在左手,右手為首的是軍機大臣。因見劉統勛也在,乾隆怔了一下,竟上前一步親自用手去挽,笑道:“特特的有旨給你,徑直上船,不必陪朕的,怎麽還是掙紮來了?——扶劉公到廂房休息!老三身子骨兒不好,也去暫歇,離著發駕還有一個時辰呢!”說著,早有幾個太監過來扶了二人去。乾隆目送劉統勛進了東偏殿,這才轉過臉來,輕咳一聲道:

  “諸臣工!”

  滿宮中官員低垂著的頭立刻又向下伏了伏,偌大的庭院裏頓時寂靜得一聲咳痰不聞。

  “朕郎將回鑾北京。”乾隆說道。這是臨別訓詞,未出北京已經打好了腹稿,如此莊重場合,每個字都要原話載入詔誥,又要文藻毓華,又要能聽得懂,又不能象背誦文章,因此說得很慢,“朕法聖祖之法,以孝治天下。江南督撫等,以該省紳耆士庶望幸心殷,合詞奏請南巡……仰稽聖祖仁皇帝,六巡江浙謨烈光昭,允宜俯從所請,恭侍皇太後鑾輿南來。朕巡幸所至,悉奉聖母皇太後遊賞,江南名勝甲天下,誠親掖安輿,眺覽山川之佳秀,民物之豐美,良足以娛暢慈懷。南巡以來,朕軫念民依,省方問俗,不憚躬勤鑾輅。江在地廣人稠,素所惦念,其官方、戎政、河務、海防,與凡間閻疾苦,無非念存一意,而群黎扶老攜幼夾道歡迎,交頌天家孝德,慕仁慕恩之情浴化彰明。”他頓了一下,突然一個念頭驀地生出來:講孝道,巡省官方體察民情,無論寫到哪本書上都是堂而皇之的體面事,然而這次實是親眼所見,化的錢是太多了,“萬家膏腴奉一人”這個名聲不能擔當。但原來打的腹稿裏沒有顧及到這頭話說,要現編現說,因更放慢了語調,悠悠說道:“朕擇吉臨行之前屢屢降旨:前往清蹕,所至簡約儀衛,一切出自內府,無煩有司供億。徇來視察,仍有過於崇飾之嫌,浙閩之地過求華麗,多耗物力,朕甚弗敢,已經降旨申飭……”乾隆講著,倏地又想起竇光鼐,在儀征以頭撞槐血流被面搏死一諫,不就為的自己這個“見識”?

  望著宮外浩大的恭送回鑾儀仗,結彩連綿團錦十裏的場面,乾隆的心忽然亂了,原來預備的訓詞,現編的誥諭一句也想不起來,怔著不言語,紀昀尹繼善和跪在第二排趕來送行的幾位外省督撫,聽著突然沒了聲音,下意識擡頭看時,被乾隆一眼看見王稟望,二人四目相對,王稟望忙低伏了下去。乾隆的目光幽地一閃,轉眼回頭尋蔔義,卻一時尋不見,便看紀昀。紀昀方才在外宮候駕,見王稟望也翎頂輝煌列班等候,心裏已是詫異,見乾隆盯自己,略一定神,已明白蔔義傳錯了旨意!他心頭猛地一提吊起老高,驀地出了一身冷汗,十指變得冰涼,緊緊纂著,卻不敢回避乾隆的目光,臉色煞白癡望著乾隆腰間的臥龍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