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13 邂逅逢賢臣詢邊情 慨淫佚索城柬官箴(第2/6頁)



  “好!好!好!”

  看演馬的人起先驚愣了,驚傻了,此時才回過神來,立即便是一陣轟然喝彩。銅哥兒制錢雨點般飛扔到場中。傅恒金輝都是常在校場巡閱點校觀摩比武的人,箭是這樣射法已是聞所未聞;這樣的準頭——周匝是擠擁不堪的人,無論哪一箭略有閃失得了?——又是暗夜燈下飛馬射出,如此驚人的膽量藝業真個匪夷所思,不禁也心下駭然。金輝湊在傅恒耳邊問道:“別是幻術,變戲法吧?”

  “斷然不是!這是真本領硬功夫。”傅恒看那女子滾鞍下馬謝場子,一老兩少任由人們歡呼鼓掌,也沒有抱拳遜謝那一套,便默默搭架子扯繩,要演繩技。倏然間,二十年前在石家莊看繩技,看娟娟月下舞劍的一段往事湧上心頭,那燈下草書舞劍詩,那駝駝峰上的桃林陣陣繽紛落紅……已經去得那樣久遠,只剩了一抹淡紅的記憶,此刻又一下子拉得極近,他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再看那女子,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已經脫掉了罩在外邊的袍子,長褲短褂都是銀紅色,腰束一條蔥綠絲帶,纖纖婷婷,婉然又是一個娟娟,只是膚色略深一點,兩條細眉眉尖稍稍挑起,帶了蒙古姑娘特有的一份野獷之氣。因湊進場子,端詳著正用手指理順頭發的女子,用蒙語問道:“姑娘,你很有本領,也很美麗。是那個草原上飛來的天鵝?科爾沁、呼倫貝爾、溫都爾還是尼布爾?”

  那姑娘沒有料到這個地方還有人會說蒙語,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一下傅恒,眼中放出喜悅的光,深深向傅恒一躬行禮:“我們來自遙遠的車臣——請問大叔,您是哪個王爺的部屬?這麽大的天空,您怎麽也飛到了這裏?”傅恒拈須含笑,說道:“我是滿州人,家母和祖母都是從漠北蒙古飛來博格達汗身邊的——我叫傅恒,人們都叫我老恒,來此作茶葉生意。”

  “真太好了!想不到在這裏能遇到蒙古人的親人!”她喜歡得拍掌一跳,說道:“老恒!——我叫欽巴莎瑪①——阿爸,阿爸!這裏有我們的親人!”那老人早已聽見,核桃殼一樣滿是皺紋的臉綻著笑容過來,雙手一攤呵腰行禮,說道:“朋友,在這裏見到親人真是高興!——我叫欽巴卓索!”

  ①欽巴莎瑪:蒙語“燕子”的意思。

  “老恒。”傅恒再次自我紹介,笑著回禮,“用漢人的話說,這叫他鄉遇故知。車臣到這裏萬裏之遙,你們不容易。”

  “是的朋友一一很難。”

  “路過了喀爾喀?”

  “還有阿爾泰山”

  “那麽——回部,霍集占部也是走過來的?”

  “當然,不過我們都有馬。”

  傅恒還要問。車臣舉國大遷徒,已安置在尼布爾之南的大草原上,為甚麽他們單獨飄零至此,但場上觀眾見繩架搭好,已等得不耐煩,嘩嘩地拍掌鼓噪催促。傅恒便含笑告辭,說道:“我現在在成都有家,歡迎你們到我那裏作客,沒有奶茶,我用烈酒相待——我的仆人會來請你們的。”又向莎瑪點點頭,折身去了。這一頓蒙古對話咭哩咕隆,任誰沒有聽得懂,走了老遠還聽有人背後說“原來這漢子也是個韃子”,傅恒也沒理會,繞將台邊又向南踅,一聲也不言語。

  “大——老恒,”金輝走在他身邊,見時明時暗的燈影下傅恒神色若喜若悲,忍不住問道:“方才那女子說了些甚麽?您象是有心事……”

  “唔?唔……”傅恒恍惚之間醒過神來,掏出懷表就燈看,眼花得看不見長短針。小七子在旁噓見,笑道:“爺,短針到兩杠兒(11時)上了呢!——咱們回去吧,夜市也要散了。”傅恒指著一家三間門面的夜宵小吃店,笑道:“走,吃點東西去!”又對小七子道:“你去知會一聲方才和我說話的那位蒙古老人,不要講明我們身份,只問他們住哪個店,明日你去接他們,我要和他們攀談說話。”隨行的鮮於功和張誠友不約而同對望一眼,心裏暗想:這位大帥久曠在外,莫不成有了思春之心?看上了那個蒙古小妞兒。見金輝已跟傅恒進去,忙隨了上去。此時人流已經稀疏,散散落落愈來愈少,小販子們也已經開始在收攤子卷包兒。

  小吃店快要打烊,最後幾位客人離座揩嘴散亂著出來。老板的眼睛極近視,幾乎是臉貼著帳本子曲肱摳算盤子兒,口裏吩咐:“小財兒把盤子碗收拾洗涮了,叫你娘把桌子抹凈地掃掃——跟你娘說,把剩余的豆芽兒泡在水盆裏,幹放著燒根了①就算扔了……”聽見腳步聲進來,噓著眼盯了半日,滿臉掛笑起身迎上,“哎呀!是幾位老客光顧我這小店!這早晚的,您老們好興致,請這桌上坐……財兒他媽,沏茶!拿抹布來擦桌子!”便聽裏邊廚屋極響亮一聲婦人腔調答應:“哎嘿——來了來了!”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女人,胖乎乎墩實實,風風火火出來,肩上搭著剛洗過的抹布,一手端一摞茶碗一手提壺,卻是麻利撒脫十分健談,放壺放碗揩桌子,布了碗沖茶,兀自口不停說:“老板們想用點甚麽?有麻婆豆腐、辣子雞丁、紅椒爆羊肚、青韭桂魚春卷,芥末黃瓜粉皮絲那是最新鮮的羅……一看你們幾位就是有福之人,做官就不是小官,發財準定發大財!要不是這個時辰,再不得來我這小店吃飯的——財兒,把火爐子捅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