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06 耿正直臣犯顏批鱗 柔懷親情怡色撫子(第6/6頁)



  福康安宮中走熟的,便知這都是太後宮裏的人。跟著進來,卻見已經灰蒼了頭發的太後坐在榻前藤椅上,皇後卻半斜倚在大玻璃窗前的大迎枕上,鈕祜祿氏、陳氏、魏氏,還有兩三個答應、常在,一溜齊跪在太後椅子右首。見乾隆進來,各自向把把頭右側明黃流蘇順捋三下,說道:“奴婢們恭叩聖安!”這就是見禮了。

  “起來吧。”乾隆擺了擺手,微笑著進前一步,向太後紮個千兒,福康安忙便退後跪下,聽乾隆陪笑道:“午前見的官太多,沒得過來給母親請安,叫王八恥過去問了,說母親進得香,兒子歡喜,賞了那幾個揚州廚子呢?”笑著起身又看皇後,說道:“我叫了葉天士過去,你的病萬不相幹的。只是緩進慢補,參湯不可再用。你一口葷的也不用,忌諱太多了,葉天士說羯子羊背還是用得的。說起來你是天下之母,荊木簪子通草花,夥食及不得中常人家,表率自然沒得說的,身子骨兒也是要緊的。你只是個弱,體氣秉賦那是聯在一處的一回事。葉天士雖不作官,我已經給他旨意,侍候宮裏一年,你也就康復了。”

  皇後原來半歪著和太後說閑話,雖說是太後懿旨不許起來,早已踞踀不安,乾隆說話時移船就岸坐起身來,雙手壓著右膝含笑靜聽。這一刹那間,福康安覺得姑姑美極了——平日見她,總是那麽端端正正據案而坐,連把把頭冠邊的兩綹流蘇都理得一根一根紋絲不亂,聽自己請安,說了讀書功課,除非宗學裏老師批了“卓優”考語的文章,能引她一絲微笑,尋常只是淡淡的一句話:“回去吧。聽你阿瑪你娘的話,也要自己多約束些。”此刻的皇後只穿一件石青旗袍,那件百看不厭的繡鳳金線滾邊的“禦掛”放在大迎枕邊,墨染似的一頭青絲從肩上斜披下來,配著玉筍樣的纖纖小手,大理石般蒼白的面孔,眉宇口角間天然的微笑,目光滾移間帶著一種慵弱的嫵媚,和那個九天華袞娘娘廟堂聖胎似的富察氏不啻天壤之別。正思量得沒有體統,聽皇太後說道:“皇帝說的是。你忒是個心細了。六祖惠能困到嶺南,也還吃肉邊菜呢——他是得道高僧,成佛的人了,我們不能也隨和著些兒?咱們皇家到底也還是得聽孔聖人的,孔聖人自己也吃肉的。就是我,十五歲上就皈依我佛,也還守的是月齋。我們也斷沒個守長齋的理。”

  “是,我遵老佛爺的慈命和皇上的旨意。”皇後無聲透了一口氣,勉強笑道:“久病半個醫,葉天士和太醫們折辯的話,我還能聽懂些個。今年大約是我的劫數關口。我茹素倒不為這個,自過年後不知怎的,見了油膩就反胃,心翻得難受。揚州廚子做的,也就是硝肉略能進一點,論起做葷菜,還是鄭二,他摸透了我的脾胃。”“我已經傳旨叫鄭二過來,他中風偏癱了,他兒子制膳也上得手,就坐廚指點著辦就是了。”乾隆說道:“原說這次南巡,尋一處廟,太後、你——咱們自己一家子住了,三天不理事不見人,侍奉太後說笑家筵,下棋鬥牌,痛痛快快悠閑幾天。誰知竟不能夠!只要說聲‘遊幸’,就有人赤紅暴面出來攔著!”他皺了皺眉,無可奈何地一笑,坐了太後身邊,輕輕用手給母親捶背,又對眾人道:“隨意兒些,不要做神做鬼地拿捏著,老佛爺皇後歡喜就成!——福康安,一路上有甚麽趣聞逸事,笑話兒,講講給老佛爺你姑姑開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