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長河 22 嚴父孝子心長語重 風流郡守詠詩判案(第2/7頁)



  “兒子也想勸父親一句話。”劉墉這才真的明白父親發怒的原由,嘆著氣道,“能管著又想管的,就料理一下;順眼不順眼的,自己絕不生氣。民間說唱兒的現今頌您是‘包龍圖’。就是包龍圖有十個,一百個,看這樣的吏治,認真起來,都要氣壞了,也是束手無策的。學一學元長公,那份潔身自好,又活得瀟灑………‘他滯灑個屁!”劉統勛道,“他也一肚皮的無名火,今天頭一次升衙,就拍案大怒,摘了江寧道、江南巡風使和金華知府三個人的頂子,請旨查辦——金華火腿好,他吃出怪味兒來了!”

  劉墉未及說話,竹簾一響,走進尹繼善來,抱手笑道:“好一副行孝圖!繼善在外聽壁角多時了。你爺們談心,把我牽扯進來——你別動,你有心疾,又太累,就這麽歪著,世兄你只管行孝,我們說話。”

  “是元長啊!”劉統勛到底還是坐起身來,這番歇息,他精神看去好多了,一邊命劉墉給尹繼善沏茶,一邊笑道:“兒子正在勸我學你,我說你屁的個瀟灑,你這曹操就到了。”“金華火腿不好吃,我也睡不著,到你這裏吃清茶來了。”尹繼善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卻是善於調養頤和,眉目轉盼間神采流移,看上去還不到四十歲般的精神爽朗。尹繼善用指頭彈著杯,望著劉墉微笑:“世兄大約不知道,江寧道、江南巡風觀察使和金華知府,都是我原來使老了的官員。一個人提著條火腿來,為我回任‘接風’,收條火腿有什麽?臨走三個人不約而同地都用指頭敲,我就動了疑,剖開一看,裏頭是嵌著金丸子寫的個‘福’字兒。這東西敢吃麽?吞金自殺呀?”這一來連劉統勛也驚詫,說道:“不是說就是火腿變味兒了麽?當眾喝斥,又摘頂子又說‘聽參’,灰溜溜提著東西回去……我還覺得你過分了呢!原來裏面還有文章!”

  尹繼善詭譎地一笑,“這就是我與延清公的不同之處了。摘了頂子,過幾天還還他們,叫來訓斥一頓,再安慰凡句,真的是好樣的,我還要擡舉。既能潔身自好,又能教眾人警惕自律,也不太掃他們的臉。我說到底是個一方神聖,不能維護下頭,誰肯實心跟我作事辦差?”

  劉墉聽這番話,心下佩服得五體投地,覺得這種實學,真比國子監祭酒在大學裏召集諸生,講“孝梯忠信禮義廉恥”說“知恥善莫大焉”、“利義不可兼得,吾寧舍利而取義”之類的道理要高明一萬倍。思量著,聽劉統勛苦笑道:“可謂用心良苦!以詐取直,近乎於詭譎不愧於正。可惜我劉統勛性子暴烈,不能東施效顰。墉兒,聽聽你尹世叔的話可以,也要好好想想,擇其善者取為你用。不要邯鄲學步,他這一套只適用於他尹元長。如今吏治敗壞濾漫,沒有人挺身出來雷厲風行、甘冒矢石的勇者,也是不成的。所以,高國舅、什麽錢度,也許背後還有更大的黑幕,我們爺們努力把它掀翻了,看是怎樣?你給我爭口氣!”說著一嗆,頓時吭吭地咳嗽起來,劉墉便忙替他捶背,低聲答道:“是。兒子聽命!”

  “我是真的服氣你劉延清公。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為潑天大勇。”尹繼善看他父子倆這樣情景,覺得甚是悲壯感人,撼得心裏翻江倒海。竭力抑著自己沖波逆折澎湃激蕩的心,尹繼善勉強笑道:“我新回金陵,而且又要到甘陜督辦軍機,不能實地幫辦案子。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要我怎樣個幫忙法?說吧。”

  劉墉見父親點頭,從容說道:“聖駕八月初九抵達南京,尹大人料是已經知道。據派去臥底的人匯報,易瑛似乎沒有謀刺的逆動。但各紅陽教香堂堂主,在大湖船上聚議了三次;我們的細作到不了易瑛跟前,不知道議的什麽事。只聽堂主回來說,‘月亮十五不圓十六圓。今年要祭紅陽老祖,無生老母,慈善人天歡喜,大大熱鬧一番’。看樣子,只是想趁皇上南巡,南京、蘇杭揚州必然熱鬧歡慶,使勁攪鬧一番,把‘盛世’繁華的牌子給敗壞了,讓天下人瞧見白蓮教的勢力。元長公沒回來,他們已經知道你復任兩江總督,也有給您點顏色看的意思。”

  “哼!”尹繼善陰冷地一笑,說道:“我在廣裏接到兼任軍機大臣的詔書,已經寫信給這裏各地駐軍綠營,天羅地網等大魚!可以先動手,一個號令下去,各地香堂連鍋端掉它!”劉統勛道:“為護皇上安全體面,原該是這樣。我已經屢次密奏請旨。但皇上三次密諭嚴旨不允——元長,你可以看看。”說著起身,向書案前窸窸窣窣取鑰匙“哢”地打開一個黃皮匣子,取出一份厚厚的卷宗遞給尹繼善。尹繼善就燈下抽出來看,卻是幾封折子的聯奏冊子,一筆鐘王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幾十頁,俱都寫得一絲不苟。密報蘇杭寧揚州各地教眾活動情形,還有幾份“清茶門教”和“混元教”在陜在晉與紅陽教聯絡傳教的往來,也都詳述備細。連南京前些日子的龍卷風,與之隨同而來的民謠兒歌,也略無闕漏。最上一篇《臣劉統勛跪奏請旨從速殄滅蕩平易瑛教匪各地香堂事》下面赫然朱批:“爾可將此折予尹繼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