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28 說宦情夜宴獄神廟 惜能吏皇帝探死囚(第2/6頁)



  “真看不出,錢度有這樣狠辣的手段!”盧焯籲了一口氣,“原來在戶部,看去也只幹練些,真是人不可貌相。”“他是在田文鏡跟前做過師爺的。”柳縉模五指敲桌,他已經微醺,乜著眼懶洋洋說道:“說來,這也是際遇,在軍機處當一個小小的書辦就和咱們主子結識上了。這次去一是報恩,二是要做一番事業。主子給了他殺人權,不怕人頭滾!”那胖子道:“他這是血染紅頂子。沒有才具膽量是不成的。這次金川之戰,張大將軍和慶大人要對勒敏行軍法。勒敏逃到雲南,錢度就硬敢收留!放在我們身上,頂多打發點盤纏放他走路罷了!”胖子對錢度殺人猶自回味,道:“錢度,嘖嘖……那雙牛蛋眼瞪起來,也怪嚇人的!”

  正說閑話間,直隸河總鄂善從外匆匆進來。呂成德和他極熟稔,起身一把捉住他袖子,說道:“老鄂,晉了三品大員,忘了我麽?快入座。這麽熱的天兒,還一身官袍糊著——寬衣,我們豁三百拳!”鄂善歪過頭,躲著逼到嘴邊的酒杯,一手推著,說道:“別鬧!快點撤席——皇上和傅六爺來了!”胖子笑道:“好大個題目嚇我們!皇上剛從山東回來,乏透了的人,勤政之余,不也得和娘娘嬪妃們震卦①一回?到這個地方做什——”他話沒說完,舌頭突然打了結兒,望著門口發怔,“啪”地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撲通跪了下去,語不成聲地道:“奴才……奴才瞳黃湯瞳醉了……主子權當聽見狗叫罷了……”說罷就咕咚咕咚只是磕頭。眾人先是好笑發愣,向門口一看,都嚇得立起身來。酒被化為一身冷汗出了。原來乾隆真的駕到,身後站著傅恒,呆著臉看屋裏一片狼藉。屋裏人被驚呆了,好久才回過神來,一齊俯伏在地叩頭。

  “肖道清,你方才胡唚些什麽?”傅恒的臉板得鐵青,擔心地睨一眼乾隆,問道:“這是臣子該說的話麽?——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撤掉!”幾個獄吏齊聲答應著,老鼠一樣伏身溜了進來,連桌子擡了出去。那個叫肖道清的胖子只是叩頭,結結巴巴說道:“回,回六爺……奴才那是醉話……胡說八道……”

  乾隆居中坐了下去,接過典獄長吏親自捧過的茶放在旁邊的凳上,看了眾人一眼,突然一笑,說道:“你叫肖道清?”

  “是……”

  “哪個部的?”

  “回皇上,戶部。”

  “你敢誹謗朕躬?!”

  “奴奴奴才不敢……奴才其實心裏最敬皇皇皇上……”

  ①震卦:按《易經》震卦有男女歡愛求子之意。

  “你方才說什麽?再說一遍。”

  “說嘛!”

  “是……”肖道清已完全恢復了神智,偷偷瞟了乾隆一眼,咽著唾沫說道:“奴才混帳!奴才說,皇上剛從山東回來,乏透了的人。勤政之余,不也得和娘娘嬪妃們……那個那個震卦一回?”他“啪”地又打自己一耳光。眾人心裏怦怦急跳。傅恒差點笑出來,忙咳嗽幾聲掩住。

  乾隆怔了一下,緩緩把目光轉向呂成德:“那——這席酒是你請的了?”

  “不是奴才的東,但奴才負責。是奴才硬拉著別人作東。奴才犯過有罪,求主子懲處!”

  “你為什麽要請盧焯?是想著他將來起復,給自己留個後路吧!”乾隆犀利的目光盯住了他,“——朕想起來了,你叫呂成德。在莊親王的筵會上,提著怡親王耳朵灌罰酒的是你吧?”

  呂成德打了個酒呃,磕頭回話,說道:“奴才不成器,呃!上回請盧焯,奴才有這個心,這回沒有。刑部王恭說,盧焯已經定了斬立決的罪。過幾天就要行刑了。他昔日在京,和奴才過從甚密。不能不來給他送送行……”

  “朕不罪你們。”乾隆擺手說道:“有情也有理嘛,朕不以文字言語罪人。但你們也有錯。”他看一眼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的盧焯,繼續說道:“送盧焯上法場,不該在法司監獄。這麽熱鬧,成什麽體統?肖道清所言,也是實情實理,知道朕‘乏透了’,而且‘勤政’,也算尚有人心,但說‘震卦’,男女之事誰能沒有?也不算錯。然而在此場合說此話,不算恭敬吧。於君於父應栗栗然,惕惕然如對天地,不該如此吧。朕說的你們服不服?”

  眾人個個心裏揣著個兔子,都道今日惹了大禍,不死也得扒層皮。聽了乾隆一番“有情有理”的話,人人都如蒙大赦,一齊叩下頭去頌聖。什麽皇恩浩蕩、臣罪當誅;雨露恩重、天高地厚。乾隆輕輕揮手,說道:“去吧!各人寫個謝罪折子,轉到都察院,叫孫嘉淦給你們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