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19 議破案李衛講謀略 追往事遺臣獻畫圖(第2/6頁)



  “你別胡思亂想,別多說話。”傅恒接過玉倩送來的茶,隨手放在椅子上,說道:“你這病與性命不相幹。尹繼善的外祖父打四十歲患病,症候跟你一般無二,上次我去看老尹泰,還聽他在上房裏頭咳嗽,今年不到九十歲也差不多了吧?”翠兒笑道:“劉大人方才也說,這天殺的就是不信!六爺總不能也來糊弄你吧!”傅恒點頭,笑著看看劉統勛,說道:“老劉也不是糊弄人的人。上回聖上說起你,說已經派人去錢塘,要請高士奇來京,一邊著書,一邊給王公大臣們治病。他來了,什麽病治不好。還有皇上一直掛念著你,這也是你的大福氣,什麽災星退不掉呢?”

  提到乾隆,李衛的眼睛灼然一閃,又漸漸黯淡下來,嗓音變得更加幹澀嘶啞:“劉康的案子,李衛對不住主子。李衛一輩子……吃齋,臨死吃了狗肉,我真後悔死了。如今我的病就是報應。高士奇未必還活著,就是能來,也是治病治不了命啊……”說著,兩行濁淚淌了下來。傅恒笑道:“你看看你!說著說著又來了。高士奇活著呢!”

  “他……死了……”

  “誰說的?”

  “我知道。”李衛慘然一笑,“所以我說我不成了。我的心明亮得很,什麽事一說心裏就覺得了。”

  屋裏幾個人不禁都面面相覷。因為傅恒和劉統勛都知道,浙江已報來信息,高士奇一個月前已經無疾而終。頓了一下傅恒又道:“別盡說病了。我跟你說個高士奇的軼事。他六十五歲賜金還鄉,作養得身子健壯,忽然發奇想,出去遊歷,轉來轉去轉到揚州,不料就把身上的錢化得精光。”

  “那有什麽要緊?”翠兒說道:“他當了二十年宰相,在揚州、蘇州做官的門生有的是,還怕回不去家?”

  傅恒笑道,“要借錢他就不是高士奇了。他找了個當地熟人,給一家鹽商當私塾先兒。這家鹽商三個兒子,兩個大的都經營著門面。小的還小,請了高士奇,不過教兒子認幾個字,將來能看帳本子。所以也沒怎麽把他當回事兒。

  “那年過中秋節賞月,又是老頭子生辰。鹽商大發請帖,請了當地縣令、縣丞,還有各個鹽號掌櫃的,揚州有名的縉紳、七大姑子八大姨的親戚,院裏擺了幾十桌筵席。上上下下足有二百多人,一來賀壽,二來也在席間講說生意。偏偏疏忽了,忘記下帖子請兒子的老師。高士奇也不在意。

  “倒是鹽商的小兒子氣不忿,跑去私塾叫老師,一五一十說了。高士奇也愛這孩子,說:‘既如此,我陪你闖席去,咱們和他們逗樂子玩兒。’

  “於是師生兩個直趨鹽商家。那鹽商見了老師自知失禮,倒不好意思。當時正在安座,首位還沒定下,也就虛招呼一聲,說‘首位給你留著呢!你教小兒半年,也不容易,又是斯文中人,就請上座!’這鹽商原以為他不好意思,要謙讓一番,誰知這高士奇毫不謙讓,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泰然自若用桌布揩揩手,端茶就喝。

  “此時正是‘高朋’滿座,單是上席就有兩個舉人出身的現任官,府裏當過師爺的縉紳,其余的也都是財雄一方手眼極大的富豪,見是一個幹瘦的窮先兒坐了首位,人人似吃了蒼蠅般膩味,擦眼睛揉鼻子打哈欠幹咳嗽的,什麽怪相都有。主人更是早已變色,一肚皮的無名火,幹笑著請眾人入席飲酒。高士奇也就頭一個飲了。

  “客人們起先礙著面子,不好說什麽,都只側目斜視。眼見高士奇毫不慚愧,直將眾人視有若無,越發耐不得。酒過三巡蓋住了臉,一位鹽商終於忍不莊,問高士奇:‘老先生,您這輩子坐過幾次上首席位呀?’

  “‘五次。’高士奇舔舔嘴唇,說,‘姐姐出嫁,我代父親,送她到姐夫家。設席相待,我坐了首桌首席。’

  “席上傳來眾人一陣轟笑,有人插科說:‘那算小老丈人,這席坐得!’

  “‘十三歲進學,十六歲入鄉鬧舉試,得中頭名解元。’高士奇笑嘻嘻說,‘南京貢院設鹿鳴筵,我坐首席首位。’他這話一說出,所有的人都像突然挨了一悶棍,呆若木雞愣在座上,一時變得鴉雀無聲。不知是誰,慌亂得將碗拂在地下,‘砰’地摔得稀碎。滿座賓客靜聽高士奇說話,‘二十六歲獨身闖京師,在名相明珠府為西席教師,受康熙爺知遇之恩,薦為博學鴻儒科,取在一等額外之名,朝廷於文淵閣設筵,天子親自相陪,太子執壺勸酒,不才忝在首席首位——這是第三次。”高士奇不緊不慢舉起三個指頭,侃侃而言。‘次後為相二十年,又主持篡修明史,官拜文淵閣大學士、上書房大臣、領侍衛內大臣、太子太保。五十五歲榮歸故裏。在賜金還山之日,天子率百官於體仁閣設筵餞行。這一席仍是我首座首席,這是第四次。’他笑吟吟站起身來,說:‘今日第五次,可以休矣!’說罷抽身便走。此刻所有的人都已離席,人人面色如土,個個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