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15 情馬無遙陽溝失事 窮途計短議劫王綱

  “那是唐荷他們在打招呼。”燕入雲邊走過來邊道:“方才聽聖使說點火,我看使不得。妖兵追得急,這裏一點火幾十裏都看得見,不是招蜂入懷麽?派個人下山接她們就是。”皇甫水強接口道:“這座浮山上下二十多裏,她們不見我們動靜,能守在老地方?這地方方圓幾十裏都是白浮石,根本沒人家。大股妖兵還在長治南邊,小股的不敢來招惹——聖使,只管點火聯絡!”燕入雲隱隱覺得這個皇甫水強有點跟自己過不去的意思,但他無權禁止他和易瑛說話,遂冷冷說道:“點火招來敵兵,我先割了你的頭!”

  皇甫水強是“一枝花”起事時的首領,在桐柏山大寨中其威望還在燕入只之上。自從燕人雲入夥,一來武藝比他好,也比他年長幾歲,江湖上手面廣,很得易瑛器重;二來燕入雲對易瑛確是忠誠不二,還另有一份情意。所以事事容讓許多。燕入雲自覺舉足輕重,有時說話就帶著頤指氣使的味道。見他此時還擺款兒,皇甫水強不禁怒從心起,輕笑一聲說道:“誰封過你是總管麽?這幾年我都讓著你,為的你是富貴人家,到我們這堆裏來不容易。你就越發囂張!是你拉著聖使去江西,我們才倒這血黴。在桐柏山好好的,幾千人盤占個大寨子,官府十次剿也沒動我們一根汗毛。現在你還敢擺譜兒——不瞧著聖使面子,兄弟們早他媽宰了你了!”“你有這個本事?”燕入雲掉過頭惡狠狠地盯著皇甫水強,語言中透著巨大的壓力:“充其量你也不過是個土寇!”“土寇我自認了,你是英雄麽!”皇甫水強立刻反唇相譏。“我們在聖使跟前只是效忠,除了廝殺,性命相撲,沒有別的心腸!”

  “行了!”易瑛斷喝一聲,二人都住了口,易瑛道:“這是什麽時候,還打窩裏炮!——胡兄弟,你看呢?”

  胡印中一直沉默不語。他一直很受易瑛信賴。但他畢竟入夥不久,也看出了平素燕入雲對易瑛的情分,只要誰略靠近了點易瑛,他立刻就犯醋味。他也看出易瑛對燕入雲不但倚重,也確實在私情上很有好感。燕入雲自有一夥人。皇甫水強在下頭深得人心,這也是洞若觀火的事。他是剛剛入夥的人,不敢蹚這汪渾水。胡印中思量許久,輕嘆一聲說道:“我想,還是聯絡一下的好。一來是自已兄弟姐妹,二來山下情形不明,叫到一處,聽聽有什麽消息,好走下一步棋——當然,也許會招來官軍,不過官軍未必有這個膽量,他們屬耗子不屬雞,人不上千,動都不敢動的。”

  “點火,把廟裏窗欞子拆下來點著,加一堆火,叫韓梅她們快來會合!”易瑛吩咐完,突然覺得渾身疲倦,坐在石頭上道:“兄弟們把信火點了還去歇著,咱們幾個議議,走好下一步棋。”

  彎月形的篝火點亮了,廟裏的窗欞、幔帳在人中噼啪作響,浮山的山頂上火焰沖天。幾個造反頭領抱劍倚石而坐,像幾尊石像—動不動,都在深沉地思索。許久,燕入雲才粗重地喘息一聲,說道:“我們吃虧吃在沒有錢。在山東南邊一下子聚集了兩千人,由於沒有銀子供餉。兵器,都是鋤頭、鐮刀、杈把、掃帚怎麽打仗?聖使的規矩不許打家劫舍。可那是在桐柏,大山裏種一點,打打獵也就能應付了。在外頭還這樣就不成。打一個大富豪,我們就撐起架子了。”

  “這麽一味地跑不是辦法。我們得有個窩。”胡印中道:“梁山好漢也吃過敗仗,一進水泊,官軍就拿他們沒辦法了。我入夥時咱們還有幾百人,其實官軍沒有殺我們幾個,多數是跑散了。無論如何不能再這麽奔下去了。”燕入雲道:“我們其實一直在找窩,只是力量太薄,攻不下人家寨子也是枉然。”

  皇甫水強好像專門要和燕入雲作對,輕咳一聲道:“我們找的都是別人的窩,桐柏山的窩我們自己把它丟了不管。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我們現在並不強。”他頓了一下,又道:“我覺得南邊比北邊好辦。過了黃河,我們就沒有得過利!其實在江西,雖然打散了,我們首腦都在,只要官軍一退,招呼一聲寨子就又拉起來了,聖使在那裏人們還是當神敬的。”

  易瑛也一直在沉思著聽,她的感受與眾人不同。她覺得朝廷似乎氣數未盡,還在蒸蒸日上。她以法術傳經布道,濟世醫人,每逢那裏有災就去災民中演法,信民是不少的,徒眾卻不多,真正知道她紅陽教宗旨的就更少了。就這些受災地,朝廷也隨即有旨免捐免賦、發糧賑濟,還有醫藥供應也都及時,簡直無縫可鉆。往往她要殺的貪官,朝廷也查辦了。老百姓沒良心,求治疾病時虔誠到十二分,病好了也就撂開了手。想到這些,也真令人心灰意懶……她垂下了頭,突然又警覺地擡起來,“我是奉天行道、殺賊除妖的聖使,怎麽能這樣想?”思量著,已定住了心。緩緩說道:“大家說的都有道理。目下朱三太子的世子尚在呂宋國蒙塵,沒有歸位,真主不在域內,我們摸索著幹,難免有差錯。但如果都不幹,世子歸來連個定居之處也沒有,這是不成的。所以我是有些操之過急,只想一日之內揭竿而起,天下景從……我們是得想辦法占個地盤,在桐柏山和井岡山我們吃過虧。吃的虧是因為只有一個老營,給人一踹就樹倒猢猻散。看來還是要向南,回桐柏去,那裏連著大別山,又通著伏牛山,多建幾處營盤互為犄角,互通聲氣——今天在此的我看不會再有二心的了,大寨有了分寨,可以各自帶兵,也省得我總是親自出馬孤軍奮戰。至於餉,我們可以在直隸、山西劫幾個大戶,分些浮財給老百姓,細軟我們帶走。將來的餉源,只能從官府身上打主意,一味打家劫舍就違了我們的教義,那就變成了劉三禿子那樣的草寇——我們雖然受窮,還是王者之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