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01 申家店夥計戲老板 雷雨夜府台殺道台(第2/4頁)



  “哎喲!”申老板驚得從躺椅上跳起身來,略一怔,兩眼已笑得彌勒佛似的眯成一條縫,“簡慢了您呐!沒成想我這小店裏住了這麽大個貴人,怪不得前日夜裏夢見我爹罵我瞎眼,我這眼竟長到屁股上了——轎子有,出門隔兩三家就是杠房。這麽熱的天兒,您二爺也不必走動——郝二的,愣什麽,還不趕緊去給賀老爺覓轎?”說著親手拂了坐椅請瑞二坐,一邊穿褂子,一邊吆喝著小路子:“還不趕緊再去取兩個瓜,這裏再切一個,給賀大人送進去一個!”

  眾人忙亂著,有的覓轎,有的取瓜,還有兩個小夥計拾掇方才吃過的瓜皮,趕蒼蠅抹桌子掃地,申老板沒話找話地和瑞二攀談套近乎。不到一袋煙工夫,一乘四人擡竹轎已在店門口落下。瑞二滿意地點點頭,正要進去回稟賀道台,東側門一響,曹瑞在前,後頭果然見賀道台一身官眼,八蟒五爪的袍子外套雪雁補服,藍色涅玻璃頂子在陽光下爍爍生光,搖著四方步徐徐出來。眾人眼裏都是一亮,早都長跪在地,申老板口中喃喃說道:“道台大老爺恕罪,在我這小店住了這麽多日子,沒有好生侍候您老人家,連個安也沒過去請。您老大人肚量大……”

  “沒什麽,都起來吧。”賀道台溫和地說道,“我沒說,你不知道,有什麽可‘罪’的?就是怕人擾,我才不肯說,相安無事各得其樂不好?曹瑞記著,明兒賞他們二十兩銀子。”他說話聲音不高,顯得十分穩重安詳,只是中氣有點不足,還微微帶著痰喘,清臒的瓜子臉上帶著倦容,一邊說,一邊漫不經心地出店坐了轎,輕咳一聲道:“升轎,去府衙。瑞二去先稟一聲劉康,說我來拜會他。”

  “人家這就叫貴氣!”申老板望著逶迤去遠的轎子,悠悠地打著巴蕉扇說道:“你瞧這份度量!你聽聽人家這些話!你忖度忖度人家這氣派!當初進店我就看他不象個生意人,而今果不其然!”小路子在旁撇撇嘴笑道:“申六叔,你不是說人家象是三家村裏的老秀才,不安生教書,出來撞官府打抽豐的麽?”申老板被他挑了短處,照屁股打了小路子一扇子,“別放你娘的狗屁了,我幾時說過這混賬話?別都圍這裏咬牙磨屁股了。郝二帶這幾個小猴兒去東院,屋裏屋外給賀爺打掃一遍;小路子出去采買點魚肉菜蔬,再到張家老鋪訂做兩只扒雞——要看著他們現宰現做。賀老爺回來,咱們作個東道,也風光風光體面體面!不是我說,前街隆興店前年住過一個同知老爺,就興得他們眼窩子朝天。如今咱們這裏現住著個道台爺!”說著,腆著肚子得意地揮著扇子回自己賬房去了。

  但申老板他們白張羅了半天。賀道台直到深夜,天交子時才回店來。同行的還有知府劉康,帶著一大群師爺衙役,竟是步行過來。到了店門口,所有衙役都留下等候,只有劉康親自送進東院。申老板預備的兩壇子三河老醪,一桌豐盛的席面,都便宜了等候劉康的那班公差。

  小路子中午吃了一肚子西瓜,晚飯後又汲了兩桶井水沖涼,當時覺得挺痛快,待吃過晚飯,便覺肚子裏龍虎鬥,五葷六素亂攪,吃了兩塊生姜,仍然不頂事。只好一趟又一趟往東廁跑。待到賀道台回來,他咬著牙掙紮著往東院裏送了兩桶熱水,眼見太尊陪著道台在上房屋裏說話,院門口又有府台衙門李瑞祥守著。一來是不敢,二來也確實不好意思再進東廁,只好在自己下處躺了,強忍了半個時辰,臉都憋青了,還不見劉康離去。急切中只好起來,捂著肚子踉踉蹌蹌穿上房直到後院。在水井旁蘿蔔畦中來了個長蹲。小路子覺得肚裏松快了些,提起褲子仰頭看天,天墨黑墨黑的,原來不知從什麽時辰起已經陰了天。

  一陣涼風襲來,小路子打了個冷噤,便聽到車輪子碾過橋洞似的滾雷聲。他挪動著又困又麻的兩腿正要出蘿蔔地,突然從東院北屋傳來“啪”地一聲,好象打碎了什麽東西,接著便聽到賀道台的聲氣:“你這樣死糾活纏,我越發瞧你不起!既然你不願辭退,今晚我高臥榻上,只好請你悶坐枯等,等我睡醒,再接著和你打擂台!”

  “這麽大人物兒還拌嘴麽?”小路子好奇心陡起,想想反正現在正跑肚子,不如索性守在蘿蔔園裏倒便當。他借著一隱一閃的電光,躡手躡腳地蹚過在涼風中籟籟抖動的蘿蔔畦埂,潛到北窗下,坐在老桑樹下的石條上。呆了好一陣沒聽見屋裏有動靜,忍不住起身,用舌尖舔破窗紙往裏瞧。

  屋裏光線很暗,只炕桌上有一盞瓦台豆油燈,撚兒挑得不高,瑩瑩如豆的燈焰兒幽幽發著青綠的光,顯得有點森人。小路子眯著眼盯視許久才看清,賀道台仰臥在炕上,臉朝窗戶似乎在閉目養神,曹瑞和瑞二背靠窗台,垂手站著,看不清神色。劉康沒帶大帽子,一手撫著腦門子一手輕搖湘妃竹扇在炕沿下徐徐踱步。靠門口站的卻是衙門裏劉康的貼身長隨李瑞樣,也是沉著臉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