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02 錢師爺畏禍走山東 賀夫人鳴冤展罪證

  申老板兩腿一軟一屁股墩坐在炕沿上。郝二扭著身子定在當地,半晌才回過神來,翁動著嘴唇輕聲問道:“你今夜是怎的了?你要嚇死我們麽?”小路子苦笑了一下,端起一杯涼茶咕咚咕咚喝了,長長透了一口氣,把剛才在東院看到劉廉勾結三瑞謀殺賀露瀅的情形,告訴了申老板和郝二:“你們不是見賀道台送劉府台了麽?那根本不是什麽‘賀道台’,是他娘的曹瑞裝扮的!那會子賀爺已經吊在房梁上了!”

  申老板和郝二都驚呆了,擰歪了的臉上滿是恐怖的神氣,眼睛直直地一眨不眨,活似兩個凍硬的僵屍,一動不動看著小路子。此時己是子時三刻,院中老樹如鬼似魅般擺動著,顯得詭異陰森……

  “皇天菩薩!”,一陣風吹來,裹著濕混混的雨霧斜襲進來,申老板渾身一顫,仿佛不勝其寒地哆嗦著,顫聲說道:“這是真的?別是你作夢吧!”

  “信不信由你。”小路子看了一眼郝二,說道:“但願我在作夢。二哥,我看你還撐得住,你往東院北屋後窗根去看看……我是一輩子也不敢再到那塊地去了……”

  郝二看了看外邊漆黑的天空,不言聲地挽起褲腳、披了蓑衣、因見西耳房夥計住屋還亮著燈,大聲道:“午炮都響過了,還不挺屍麽?”那屋裏燈火隨聲滅了。申老板肥胖的臉上滿是愁容,手撫著腦後稀疏的發辮嘆道:“這下子完了。這店傳到我手裏已五代了,這下要敗在我手裏了!這……這是怎麽說?天理良心,我是沒使過一個黑心錢啊!有的客死到店裏,銀子都原封還了人家主家——怎麽會遭這報應?”說著聲音已變了調,扯起衣襟拭淚。又道:“你該當時就嚷出來,這屋裏十幾號人擁進去,當場將人犯拿了,能省多少事!”

  “我當時都嚇木了。”小路子道,“後來想,幸虧我當時沒嚷。這屋裏的人都是劉府台帶來的,沒準會連我們爺們一鍋燴進去滅口。這會子想起還後怕呢!”正說著,郝二渾身水淋淋,顏色不是顏色地走進來。見申老板盯著自己直發愣,郝二僵硬地點點頭,咬牙切齒說道:“這兩個賊男女真膽大包天,這會子還在那屋裏燒紙,收拾賀大人的行李呢!”

  申老板絕望地呻吟一聲,往回一坐,又似彈簧般跳起來:“咱們五六個人沖進去,當場拿住他們,到衙門擊鼓報案,怕他飛了不成?”小路子素來精幹伶俐,此時已完全恢復神智,見郝二也躍躍欲試,忙道:“千萬不能!他們是一窩子,公堂上若反攀我們,說是黑店,殺官害命栽贓誣陷,登時就要送了咱們的命!”一句話說得郝二、申老板都瞪了眼。正沒做奈何處,外面廊下一陣腳步聲,似乎有人趿著鞋沿廊過來。三個人頓時警覺地豎起耳朵屏息靜聽。只聽那人在門面外間方桌上倒了一杯茶,咕咕喝了,卻不離去,徑自推開西耳房門進來,問道:“申老板,誰是賬房上的?”申老板怔怔地擡頭看時,是正房西廂住的客人,只知道他叫錢度,要往濟南去,路過德州。錢度穿著灰府綢夾紗開氣袍子,外頭套了一件黑考綢馬褂,扣子扣得齊齊整整,申老板詫異地問道:“錢爺這會子有什麽事,為何半夜三更地忽拉巴兒要結賬?”

  “是。要結賬。”錢度五短身材,黑紅的國字臉上嵌著一對椒豆般又黑又亮的小眼睛,顯得分外精明。他一撩袍角翹足坐在申老板對面的條凳上,端茶喝了一口,微笑道:“店裏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有急事去濟南,不能在這吃官司。”說著用手指指頭頂上的天棚。三個人嚇了一跳,看看天棚,才知道這耳房和西廂房上邊是相通的,說話聲極易傳過去。申老板想想,沒來由牽連客人,遂嘆道:“由你吧,只是這大風雨,你可怎麽走路?”錢度一哂,說道:“就是下刀子這會子也得走。我也不瞞你們,我是個刑名師爺出身,在河南田制台府裏就了幾年館,這種官司沒有兩三年下不來,我孤身客居這裏不比你們,不死也得脫層皮。三十六計走為上,所以咱們結賬兩清。我帶著現任河南孫撫院的薦書,在濟南要站得住腳,說不定還能幫你們度過難關。”

  小路子眼睛一亮,說道:“一看就知道您是讀過大書的,說得真好!三十六計走為上,既如此,我們也逃他娘的!”“你說得何其容易!”錢度噗哧一笑,“這案子本來不是你們做的,頂多不過是個‘人證’,證實了賀某人是‘自殺’也就結案了。你們一逃,便落了個‘畏罪’的名。姓劉的就是因為尋不到替死鬼才苦心這般設計。你們若逃走,他豈不正好順水推舟把殺人的罪名推給你們?”他簡單的幾句話便剖析了其中的要害,一聽便知確是熟牘老吏,幾個人哪裏肯放他就走?只是哀懇他幫著拿主意。錢度嘬著嘴唇只是沉吟,說道:“我得趕緊走路,實在顧不上,你們看看外頭這風這雨這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