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李鴻章遇刺

1

在李鴻章出國參加媾和會議之前,清軍又失掉牛莊和田莊台。牛莊由素以保持曾國藩傳統而自豪的魏光燾、李光久等大將率領的湘軍把守。日軍的第三、第五師團猛烈攻擊,牛莊於3月4日陷落。

湖南巡撫吳大瀓當時在田莊台,牛莊一丟,便趁夜逃往石山站去了。

3月7日營口失陷。

3月9日田莊台失陷。

吳大瀓是金石家,但他不滿足於文官、學者的名聲,居然想當將軍,威震四海。

他要親自率兵同日軍對陣作戰,終於得到恩準。他的志願應當說是豪壯的,然而,戰爭可不像研究古代文字那麽隨心所欲。

吳大瀓在山海關向日軍發出勸降書。因為是文人,勸降書寫得相當高明。可能他長年累月地凝視古代文字,眼睛昏花,以致看不清現實了吧。

他之所以志願從軍,原來是因為他得到了一顆“度遼將軍”的漢印。

度遼將軍是西漢元鳳三年(公元前78年)設置的官職。它不像驃騎將軍或車騎將軍那樣,屬於常設的將軍職,而是一種臨時封賞的將軍稱號,如西漢的路博德和東漢的馬援被封為“伏波將軍”。他們二人曾跨海遠征南越和交趾(北越),所以選了“伏波”這麽個名號封賞。至於“度遼”,則是渡過遼河,征討烏桓之意。元鳳三年範明友曾獲得此封號。到了東漢,變為與地名無關的專事征討匈奴的將軍名,永平八年(65年)吳棠被封為此職。

吳大瀓是古代印章收藏家。蘇州人徐翰卿把這顆印送給他,他高興得不得了,以為“這是萬裏封侯的前兆”。

這時,正好同日本開戰了,他覺得“這就是我留名青史的絕好機會”。

不限於中國,各國都有些研究國學、被該國傳統深深吸引的學者。他們往往會有一些極其狂熱的言論和行動。吳大瀓就在這種情況下投筆從戎了。

他並不認為自己只是一介筆墨文人。十五年前,他擔任過吉林防務監軍之職,也直接參與過建設兵工廠、修築炮台、訓練軍隊。他對這段經歷過於自信了。

他在勸降書中說:“日軍三戰三敗之後,本大臣猶有七縱七擒之計。”

不愧是國學家,引用了《國語》中“三戰三北”和《三國志》中“七縱七擒”的典故。他的意思可能是要同日軍戰鬥到底,但說法未免太狂妄、太陳腐了。中國人也把這篇勸降書作為笑料。

在現實中,徹底吃敗仗的是吳大瀓。

當過駐日使館參贊、為日本人所熟知的詩人黃遵憲,憤慨於吳大瀓的敗走,寫了一首長詩《度遼將軍歌》。其中有這樣的句子:

棄冠脫劍無人惜,

只幸腰間印未失。

據說,這顆古印是當時住在上海的著名書畫家吳昌碩偽造的。

牛莊、營口、田莊台失陷後,戰局暫時告一段落。下一個戰役將是從山海關指向北京,不過,那需要相當長的準備時間。各戰線暫時都呈現出膠著、休戰狀態。

李鴻章在媾和談判之前提出了“休戰”的要求。懼怕列強幹涉,希望盡快收場的陸奧認為,這不過是追認現狀罷了,不如爽快地應承,做一個順水推舟的人情。但是,休戰必須尊重軍部的意向。由於連戰告捷,軍部一定會堅決反對休戰。為使軍部能夠接受,就得給它一個非常有利的條件。

3月21日,第二次會談中,伊藤博文提出休戰條件:

一、把大沽、天津、山海關讓與日軍。

二、該地清軍解除武裝,交出軍需品。

三、天津至山海關的鐵路交日軍控制。

四、停戰中軍費由中方負擔。

這些條件無疑是在首都北京的咽喉處插上一把匕首。日本軍部早就想這麽做了,只是由於兵力和戰費不足,至今還無法實現。不流一滴血便得償夙願,軍部當然會滿意,不會有任何異議。

使日本軍部滿意的條件,對於清廷來說,就是極其苛刻的條件。

李鴻章滿以為依據現狀附加上一條休戰條款就行了,不禁被這個苛刻的條件弄得瞠目結舌。

“太苛刻了,過於苛刻……超出想象的苛刻方案……”

看了攤在桌上的日方條件譯文,李鴻章嘴唇顫動,他的身軀突然變小了。在當時的中國人中,他屬於高身材,有一米七幾。他能當上淮軍領袖,恐怕也沾了高大的光。比起其貌不揚的曾國藩來,他在體格方面占了便宜。

李鴻章聲調也變了,比以往低沉得多,說道:“這次戰爭,緣起於朝鮮問題,日軍把朝鮮全土奪到手中,又進兵我國領土之內,如真正希望永久和平,日本不但要考慮自己的立場,還應當考慮中國的名譽,天津、大沽、山海關是我國國都的門戶。我認為這個方案太過分了。日軍在戰局上握有主動權,什麽條件都提得出來,這一點,我們也明白,但是,物有極限,若一意孤行,則恐怕日本得和平之空名,也將有失掉實利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