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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學內部,一些有心人對這種狀態也很憂慮。其實,這並不是解決不了的問題。武裝暴動實際上是絕大多數人的意見,北接的頭面人物在內心也是贊成的。然而,由於種種原因,特別是朝鮮式的家長制以及對上級的絕對忠誠,使許多人無法表態。而且,北接和南接對抗,在感情上也產生了隔閡。不過,對抗只是數月以來的事,感情上的對立還不算深刻。雙方都盼望早一天解決。

這時,出面調停的是吳知泳。

他是東學裏為數甚少的知識階層出身的人,他從孫和中那裏接受了東學教義,其後又跟隨金邦瑞學習。儒教作為一種體制,朝鮮比中國更嚴格。一旦拜人為師,就終生執弟子之禮。

事有湊巧,孫和中屬南接,而金邦瑞屬北接。當然,過去並沒有南接、北接之分。如果說有這種稱呼,那也只不過是表示出身地或居住地罷了。總之,孫和中與金邦瑞是後來才漸漸分屬於南接和北接的。吳知泳與兩方面的要人都有較深的淵源,作為調停人是最合適不過的。

吳知泳出任調停人,據他的著作中記載,時間在中秋節之後,正當清軍從平壤敗退、黃海制海權落到日本手裏的時候。

“聽說你們要舉旗伐南,是嗎?”吳知泳拜訪北接的領導人,問道。其實,不問也能看出來,北接的司令部——報恩郡的大都所裏充滿了殺氣。

“以道作亂者,依據東學精神,必須予以討伐。這是我們的信念。”大都所長金演局答道。

“你們何必去討伐呢?日本軍和朝鮮傀儡軍正在討伐他們。南接同敵人打得不錯,不過,我認為他們肯定打不贏,因為同屬東學的北接也要出兵了……他們的命運會怎樣呢?”

吳知泳掃視著金演局等北接領導人的臉,仿佛在向他們每個人發問,語調緩慢而柔和。

沒人回答。孫秉熙似乎晃動了一下肩膀,吳知泳便盯住孫秉熙問道:“不用各位回答,結果不是明擺著嗎?南接軍受到敵人和昔日夥伴的雙重征討,必敗無疑。北接軍一定能大獲全勝。怎麽樣?你們高興吧?”

依然沒人回答。停了一會兒,吳知泳接著說:“後世的歷史學家對這次戰爭將如何評論呢?你們已經準備好了一套為自己樹碑立傳的說辭吧?我想聽一聽,能說給我聽聽嗎?”

金演局癟著嘴,輕輕合上了眼睛。孫天民垂下視線。孫秉熙並不躲避吳知泳的目光,身子一動不動,臉上泛起紅暈。

“因為我們再也忍不下南接那幫家夥的無理謾罵了!”孫秉熙似乎終於按捺不住,首先開口了。說完,他的嘴唇顫抖著。

“噢,那就讓他們來賠罪,事情不就完了嗎?這是我們內部的事,就像兄弟之間吵架一樣。兄弟吵得再兇,如果有人來欺侮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兄弟倆就會忘掉吵架,互相幫助,一致對外。這難道不是我們朝鮮人的人情嗎?”

對吳知泳的話,孫秉熙深表同意。

“我們之間有南接、北接的問題,”吳知泳又說道,“但是,在日本軍和京軍(朝鮮政府軍)的眼裏可沒有南、北的差別,他們視為眼中釘的是整個東學。你們也是他們的討伐對象,這還不明白嗎?”

在吳知泳的雄辯面前,北接領導人都低下了頭。

其實,他們心裏也在想:若不是所屬關系,若不是以往的一些緣由,對於武裝暴動,他們也並不十分反對的。

“如果能向我們道歉……”孫秉熙道出真情,激動得說不下去了。

“當然要賠禮道歉。我代表南接,向你們賠罪。”

吳知泳立刻跪倒在地,叩頭謝罪。

“好,你瞧!”

孫秉熙站起來,抓過豎在屋角的旗幟,狠狠摔在地上,用腳踹斷。這就是伐南旗。

調停成功了。

當然,在北接集團中,主張東學是純粹的宗教團體,堅持反對武裝暴動的人仍然存在。但是,能使北接一派的大多數傾向於武裝暴動,這就是巨大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