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折斷伐南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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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自古以來鄉黨意識就非常濃厚。在東學中,也有南接、北接之類的說法。“接”是什麽意思呢?東學在1878年設立了門徒集會之所,當時稱“接所”,就是教會。“接所”,簡稱為“接”。南接,是指南方的教會;北接,是指北方的教會。南接就是全羅道,北接就是忠清道。開始時只是劃分地域之意,後來竟與路線鬥爭結合起來,名詞被賦予深刻的含義。

想把東學盡量限制在純宗教活動的組織範圍內,稱作“北接”;要把政治運動和軍事行動相結合,稱作“南接”。全羅道出身的人本應該都是南接,但其中也有人主張,東學是宗教團體,致力於大眾精神方面的教化就夠了,不要涉足政治。相反,本應該是北接的忠清道出身的人中也有人主張,東學鉆在宗教的貝殼裏實在可笑,如果有理想和抱負,就應當為實現它而傾注一切努力,不惜擴大到政治領域,訴諸武力,積極地行動起來。

本來朝鮮人當中好激動的人居多,組成集團鬥爭,就更是一往直前。

如果是因為地域鬧口角,那麽,雙方按照習慣,互相吐唾沫,狠狠罵上一頓,也就完了。可是,像東學這樣,在同一集團中路線不一致,問題就嚴重了。

就日本出兵之前的東學黨起義而論,因為北接派領導人崔時亨對軍事行動消極,所以在忠清道南部缺乏號召力。這樣分散了力量,對朝鮮政府軍來說,是非常有利的。的確,當時東學的舉兵有些不夠果斷,後來在內部也做過總結。

南接派領袖是全琫準。他面對日本出兵的新事態,越發堅定了信念。他早有預料,不做出抵抗的姿勢,敵人會毫不留情地長驅直入。敵人已經來到面前,能把自己鎖在祈禱的世界裏無動於衷嗎?全琫準積極地準備武裝起義。

然而,東學這一宗教團體的上層卻大都是北接系。南接的理論家們反復地鼓動武裝鬥爭,但要使整個教團行動起來,是需要時間的。

“你們沒看見嗎?倭兵(日本兵)在漢城到處都是!你們打算就這麽置之不理嗎?祈禱有什麽用?除了拿起武器戰鬥,沒有別的辦法。你們還能算是東學信徒嗎?不,還能算是人嗎?”

嗓門兒高起來,議論升級了。

在宮廷內部,大院君同閔妃派有分歧、有鬥爭,在朝鮮的其他領域裏,各個派別的抗爭也很激烈。這也許是儒教家長專制體系的影響,從一家一戶開始,同塾、同鄉等關系糾纏著,不管本人如何,都要依照所屬集團的意志行動。

持主戰論的南接宣揚自己的主張。聲調越來越高。盡管主張宗教純化的北接反對舉兵,但它也不是非暴力集團。為了打倒對立的南接,北接並不怕使用武力。南接方面大罵:“你們算什麽男子漢,一群窩囊廢!”

越罵越兇,挨罵的一方不可能默不作聲,結果不斷地發生毆鬥,甚至激化到出現傷亡。

“南接太蠻橫了!”

“竟然動刀動槍威脅我們!”

“對於強暴,我們也得用武力相抗!”

北接方面開始集結兵力,不是為了同日軍和朝鮮官軍作戰,而是要跟共同信奉東學的南接火並。北接領導者金演局、孫秉熙、孫天民、黃河一等人組織了伐南軍,揭起了伐南旗。

他們起草了檄文,準備發往北接各地。檄文說:“以道(東學)作亂,實屬非是。全琫準、徐璋玉等輩乃國家之叛逆,師門之亂賊,吾等何不群起而攻之?”

這就是內部分裂。

這樣下去,不僅不能同日軍作戰,反而會使東學自我崩潰。南接方面在起兵之前也必須解決同北接的對立問題。

這期間,形勢大為變化。成歡之役,清軍大敗,日軍占領了牙山。清軍向平壤退卻而去,日軍在後緊迫,朝鮮政府只有當日本的傀儡了。

日本侵略朝鮮,最強烈反對的是東學。同政府軍講和時,東學堅持加上一條:“嚴懲通倭者。”

如今,朝鮮政府自國王以下的要人全都通倭,雖然是迫於武力。

不,“通倭”一詞表達得並不充分,實際是屈從於倭人。從此以後,朝鮮政府的意圖,就是日本的意圖。日本的意圖是統治全朝鮮,而統治全朝鮮就必須消滅反對日本的東學。日本驅逐清軍之後將采取什麽行動,東學是看得很清楚的。

東學已經形成一個巨大的勢力,但一直以樸素的方法維持的內部統一,目前到了極限。樸素的方法就是靠人事關系。組織擴大以後,人事關系也隨著復雜起來。

東學第一代教主崔濟愚遇難後,崔時亨成了第二代教主。本應該他一聲令下,東學便齊聲響應,但現在卻做不到。其原因不只是組織的擴大,還在於教主崔時亨的觀點是東學中的少數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