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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凱既然受到如此重視,吳長慶也不能只把他作為“無官”的幕僚了,於是奏請授予他官職。李鴻章回鄉守制,不在直隸總督之位,但作為北洋大臣,仍參與論功行賞之類“公務”。吳長慶上報袁世凱的功績:“治軍嚴肅,剿撫應機……”

治軍嚴肅,指的是他斬了七名違犯軍紀者,這成了他出頭的因由。

袁世凱受命“以同知用”,即按同知的待遇獲得正式任用。同知相當於知府的副職,正五品。吳長慶的部將黃仕林和吳兆有等是記名提督的總兵,即本職為總兵,允許稱提督。提督為從一品,總兵為正二品。

從品級上看,袁世凱同這些將官有很大差距,但實際上,清朝官制中武官品級偏高,有名無實。軍人舍生忘死地奔波於戰場,所以有意識加高了他們的品級,但俸祿是同品級文官的三分之一,甚至更低一些。例如:以正規年俸而言,正二品文官銀一百五十五兩,同品武官六十七兩。袁世凱按正五品文官待遇,年俸為八十兩,比正二品的總兵還多。

清代的俸祿,正規年俸不如另外支給的“養廉銀”(支給官吏的一種餉銀,以養廉潔之心,勿為生活而勒索受賄)多。同是正二品,文官總督的養廉銀為兩萬兩,而武官總兵只有一千五百兩,不到一成。

從俸銀制度來看,中國的“文尊武卑”是嚴重的。留駐朝鮮的袁世凱,不拘什麽事,全然不把先輩部將放在眼裏,就是因為他的文官品級賦予了他這種權限。譬如:與吳長慶攜手負責朝鮮問題的馬建忠,雖是正四品道員,卻可以命令正二品的將軍東奔西走,不足為奇。

由此可見,袁世凱的“以同知用”的確是破格提拔。三年一度,拼命參加科舉考試,即使“進士及第”,一般也不過是個正七品的知縣而已。一輩子都無希望考取進士的袁世凱,能得到同知的地位,絕非易事。當然,免不了要受吳長慶軍中同僚和先輩們的嫉妒。這種嫉妒的流露,就是諷刺詩。慶軍駐防的漢城東門外關帝廟墻上,不知是誰寫了一首打油詩:

本是中州假秀才,

中書借得無須猜。

今朝大展經綸手,

殺得人頭七個來。

張謇曾把這首打油詩抄錄在筆記中。張謇之子張孝若整理父親的遺稿時,發現了這首打油詩,留傳給我們。據說,詩作者是軍旅中的周某。袁世凱的老師張謇抄錄這首詩時,一定是忍俊不禁吧。

被袁世凱斬首的七個人,全是黃仕林麾下的兵卒,因此,慶軍內部最憎恨袁世凱的就是黃仕林。

一天晚上,黃仕林派人馳奔吳長慶的大本營,報稱:“大批日本人身著白衣,渡河而來,欲攻我方陣地,希火速增援。”

吳長慶叫來袁世凱,命他“火速率兵二百,急馳救援”。

當時袁世凱正發著高燒。他不是像其他將領那樣住在寓所裏,而是住帳篷。這大概是他的拿手好戲,惺惺作態,借以取寵。誰知恰值陰雨連綿,被褥濡濕,他患了感冒。但他毫不退縮,直奔關帝廟,對吳長慶說:“日本與朝鮮已締結了《濟物浦條約》和修好條規續約,目前,日本沒有任何理由挑起戰端。假如日軍真的攻擊我方,那麽,派二百名士兵也無濟於事,還是我去偵察一下吧。”

日本與朝鮮之間締結《濟物浦條約》,馬建忠曾極力從中攛掇,因為清政府一心要抑制日本對朝鮮的割地要求。結果,條約締結了,卻不得不承認日本以保護使館為名的駐兵權。

這意味著今後在朝鮮這個舞台上,中、日之間將演出一場霸權爭奪戰。但剛剛以外交途徑解決了問題,日本就突然向清軍發動攻勢,似乎是不大可能的。

“我也覺得奇怪,是應當先偵察一下!”吳長慶說道。

“那麽我就去了!”

袁世凱邁步走出慶軍本營時,險些跌倒,因為他還發著高燒。他一走,幕僚中就有人大聲說:“這家夥真討厭,又演起戲來了。他根本沒病,全是裝的,咱們老帥本不該上他的當,可是……”

袁世凱僅率四騎,馳向十幾公裏以外的現場,到達時,東方剛剛發白。那裏什麽也沒有。

“日本人路過這裏了嗎?”

他們敲開散住在那一帶的民家詢問,但都只是搖頭。

“真的沒人路過嗎?”

“不,有人路過。”

“誰?”

“河對面樸家送殯的。”

“大約有多少人?”

“樸家是大富戶,送殯的人多極啦,沒挨個兒數,總有一千人吧!”

“噢?一千人!他們過河了嗎?”

“不過河沒法兒到墓地呀!”

當時朝鮮有厚葬的習慣,深夜裏超過千人的送殯行列並非稀罕事。而黃仕林竟誤認為是日本軍渡河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