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是一種冒險(第3/4頁)

充當“殺手”的人,埋伏在不遠處,期待著進攻的機會。當他看到“誘餌”已被章魚拖到洞口,大章魚已用它那堅硬的角質喙貪婪地在“誘餌”的肉體上試探著,尋找一個最柔軟的部位下口。

於是“殺手”迅速遊過去,將夥伴和大章魚一起拉離洞穴。大章魚被激怒了,更兇狠地纏緊了“犧牲者”。而“犧牲者”也緊緊抱住大章魚,防止它意識到危險拋棄自己溜掉。於是“殺手”飛快地擒住大章魚的頭,使勁兒把它向自己的臉扭過來,然後對準它的雙眼之間——此處是章魚的致命部位。套用一個武俠小說中常見的詞可叫“死穴”——拼命啃咬起來。一口、兩口、三口……不一會兒,張牙舞爪的大章魚漸漸放松了吸盤,觸角也像條條死蛇一樣垂了下去,就這樣一命嗚呼了……

分析一下人類在獵捕和“謀殺”動物們時的狡猾,是頗有些意思的。首先我們可以得出結論,狡猾往往是弱類被生存環境逼迫生出來的心計。我們的祖先,沒有利牙和銳爪,連憑了自衛的角、蹄、較厚些的皮也沒有,甚至連逃命之時足夠快的速度都沒有。在亙古的紀元,人這種動物,無疑是地球上最弱的動物之一種,不群居簡直就沒有辦法活下去,於是被生存的環境生存的本能逼生出了狡猾。狡猾成了人對付動物的特殊能力。其次我們可以得出結論,人將狡猾的能力用以對付自己的同類,顯然是在人比一切動物都強大了之後。當一切動物都不再可以嚴重地威脅人類生存的時候,一部分人類便直接構成了另一部分人類的敵人。主要矛盾緩解了,消弭了;次要矛盾上升了,轉化了。比如分配的矛盾,占有的矛盾,劃分勢力範圍的矛盾。因為人最了解人,所以人對付人比人對付動物有難度多了。尤其是在一部分人對付另一部分人,成千上萬的人對付成千上萬的人的情況下。於是人類的狡猾就更狡猾了,於是心計變成了詭計。“臥底者”、特務、間諜,其角色很像吉爾伯特島人獵捕大章魚時的“犧牲者”。“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一軍事上的戰術,正可以用古印度人獵蟒時的冒險來生動形象地加以解說。那麽,軍事上的佯敗,也就好比非洲土人獵殺安可爾野牛時裝死的方法了。

歸根結底,我以為狡猾並非智慧,恰如調侃不等於幽默。狡猾往往是冒險,是通過冒險達到目的之心計。大的狡猾是大的冒險,小的狡猾是小的冒險。比如“二戰”時期日軍偷襲珍珠港的軍事行徑,所冒之險便是徹底激怒一個強敵,使這一個強敵堅定了必予報復的軍事意志。而後來美國投在廣島和長崎的兩顆原子彈,對日本軍國主義來說,無異於是自己的狡猾的代價。德國法西斯在“二戰”時對蘇聯不宣而戰,也是一種軍事上的狡猾。代價是使一個戰勝過拿破侖所統率的侵略大軍的民族,同仇敵愾,與國共存亡。柏林的終於被攻陷,並且在幾十年內一分為二,是德意志民族為希特勒這一個民族罪人付出的代價。

而智慧,乃是人類克服狡猾劣習的良方,是人類後天自我教育的成果。智慧是一種力求避免冒險的思想方法。它往往繞過狡猾的冒險的沖動,尋求更佳的達到目的之途徑。狡猾的行徑,最易激起人類之間的仇恨,因而是卑劣的行徑。智慧則緩解、消弭和轉化人類之間的矛盾與仇恨。也可以說,智慧是針對狡猾而言的。至於諸葛亮的“空城計”,盡管是冒險得不能再冒險的選擇,但那幾乎等於是唯一的選擇,沒有選擇之情況下的選擇。並且,目的在於防衛,不在於進攻,所以沒有卑劣性,恰恰體現出了智慧的魅力。

一個人過於狡猾,在人際關系中,同樣是一種冒險。其代價是,倘被公認為一個狡猾的人了,那麽也就等於被公認為是一個卑劣的人一樣了。誰要是被公認為是一個卑劣的人了,幾乎一輩子都難以扭轉人們對他或她的普遍看法。而且,只怕是沒誰再願與之交往了。這對一個人來說,可是多麽大的一種冒險、多麽大的一種代價啊!

一個人過於狡猾,就怎麽樣也不能稱其為一個可愛可敬之人了。對於處在同一人文環境中的人,將注定了是危險的。對於有他或她存在的那一人文環境,將注定了是有害的。因為狡猾是一種無形的武器。因其無形,擁有這一武器的人,總是會為了達到這樣或那樣的目的,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之,直到為自己的狡猾付出慘重的代價。但那時,他人,周邊的人文環境,也就同樣被傷害得很嚴重了。

一個人過於狡猾,無論他或她多麽有學識,受過多麽高的教育,身上總難免留有土著人的痕跡。也就是我們的祖先們未開化時的那些行為痕跡。現代人類即使對付動物們,也大抵不采取我們祖先們那種種又狡猾又冒險的古老方式方法。狡猾實在是人類性格的退化,使人類降低到僅僅比動物的智商高級一點點的階段。比如吉爾伯特島人用啃咬的方式獵殺章魚,誰能說不狡猾得帶有了動物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