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茉莉(第3/3頁)

兩個月後,我收到一份從某國寄來的郵包。自忖並不認識彼國的什麽人,甚怪。拆開,竟是A君所書特蕾莎修女之語錄,曾掛在他家那兩幅中的一幅,還有一瓶治萎縮性胃炎的藥和一封信。

信是A君在那一國家定居的兒子代他寫給我的,而他因精神受了大刺激,正在那一國家接受心理治療。

讀罷信,方知A君經歷的官司,竟有起伏跌宕的下文:

先是,那老太太的兩個女兒,因家產分配不均,求助於電視台的調解節目,希望她們的弟弟能回心轉意,與她們重新分配家產——兩個姐姐的說辭是,父母老宅的動遷補償款,幾乎被她們的弟弟獨吞。一部分買了城裏的房子(因而曾與A君成了同一幢老樓的同一個單元的鄰居),另一部分不知去向。兩個姐姐指斥弟弟,不但挾持母親與己同住,而且拒絕為老母用動遷補償款補交醫療保險……

那當弟弟的於現場勃然大怒。

調停失敗,鬧上了法庭。

既鬧上了法庭,便幹脆都撕破了臉,親情殆盡,變為互憎,都惡語攻訐。

兩個姐姐怒斥她們的弟弟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反邏輯的、以自我為中心的、一向善於攪渾水、惡人先告狀的人——為了表明她們的話是有根據的,她們揭發了他如何收買小“阿姨”做偽證訛詐A君的劣跡。由於涉及前案判決的公正與否,法庭傳喚了那小“阿姨”。懾於法庭的威嚴,小“阿姨”供認不諱。那老太太的兒子又勃然大怒,反咬一口,咒言小“阿姨”被自己的兩個姐姐收買了。小“阿姨”大呼其冤,亦聲淚俱下地控訴他多次奸淫過自己……

總之是你咬我來我咬他,當庭打起了連環口架。

便不得不休庭了。

小“阿姨”無處棲身了,亦怕因做偽證被追究法律責任,潛回到她母親也就是A君後來的住處去了。

A君一見到那小“阿姨”,自是駭然萬分,而“玉華”對他說過的種種謊言,不攻自破。

那母女倆跪地乞求原諒。

A君雖不忍當即驅逐,亦不敢與她們在那小院裏共度一夜,只得住到附近的賓館去了。經徹夜思考,決定予以原諒。但回到小院後,那母女倆已不知去向。她們盜走了他的存折以及某些她們認為值錢的東西,連特蕾莎修女的油畫像也只剩被破壞了的框子了。

這是必須報案的。

第二天那母女二人就被抓捕到了。

第三天法院的同志也找到了A君,告知他,他有要求結案重審的權利。

他放棄了那權利。

但他也不願繼續在那小院住下去了——盡管那正是七彩茉莉盛開怒放、小院芬芳四溢的時候。

他已沒了再一個住處。

好在有護照。於是,鎖了院門,在賓館住了下去,出國申請一經批準,便到某國投奔兒子去也。

另外兩位朋友也收到了郵包——內有另一條幅或特蕾莎修女的油畫像。

我們三個用短信互發了一通感慨,以後各忙各的,漸漸地,似乎都將遠在他國的A君給忘了。

今年7月,A君又開始聯系我們。

他說他不會在別國常住下去,還是要落葉歸根的。但也不願一回國就住進養老院——請我們替他去看看,他那第二處家怎麽樣了?

我們某日清早驅車前往,到時八點多鐘。頭天晚上刮了半夜的風,那日無霧霾,藍天白雲,陽光燦燦。

一位老友掏出他寄來的鑰匙開院門,鎖心已完全銹死,哪裏還扭得動呢!

駕車的朋友取來車上的救生錘,將鎖砸落。門的合頁也幾乎銹住了,我們差不多是撞門而入。

但見滿院七彩茉莉開得葳蕤,一片連一片,一叢傍一叢。除了一條鋪磚窄道,凡有土壤的地方全被那花們占領了。鋪磚窄道也只能容人側身而過,開滿花朵的花枝,從左右兩側將其遮掩了。幾棵樹的樹幹,皆被五彩雲霞般的花朵“埋”住了半截。

一院落鮮花開得令人目眩,濃馥香氣使人沉醉。

竟難見雜草野蒿的蹤影,真是太奇怪了!

一個朋友困惑地說:“怎麽會這樣?”

我說:“去年是暖冬啊。”

另一個朋友說:“它們原本就是這院落裏的多數,種子集中於此,院外又以水泥地面為主,雜草野蒿的種子不太容易被風刮進來。即使刮進來了也是少數。多數排擠少數,當然便會如此啦!”

我一時陷入沉思,覺得自己的頭腦之中太應該產生出來一點兒比“去年是暖冬”更值得一說的感想了,卻又一時產生不出來。

便只有呆住著。

2016年8月27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