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文文化的現狀(第2/4頁)

當我們這樣來看伊索、伊索寓言的時候,我們會對這件事,會對歷史心生出一種溫情和感動。這就是後來為什麽人文主義要把自由放在第一位的原因。在伊索之後才出現的蘇格拉底、柏拉圖、亞裏士多德,師生三位都強調過閱讀伊索的重要性。我個人把它確立為人類文明史中相當重要的人文主義事件。還有耶穌出現之前,人類是受上帝控制的,上帝主宰我們的靈魂,主宰我們死後到另一個世界的生存。但是到耶穌時就不一樣了,從前人類對神文化的崇拜(這種崇拜最主要體現在宗教文化中),到耶穌這裏成為人文化,這是一種很大的進步。即使耶穌這人是虛構出來的,也表明人類在思想中有一種要擺脫上帝與自己關系的本能。耶穌是人之子,是由人類母親所生的,是宗教中的第一個非神之“神”。我們要為自己創造另一個神,才發生了宗教上的討伐。最後在沒有征服成功的情況下,說:“好吧,我們也承認耶穌是耶和華的兒子。”因為流血已不能征討人類需要一個平凡的神的思想力。

那時是人文主義的世界,我們在分析宗教的時候,發現基督教義中談到了戰爭,提到如果戰爭不可避免,獲勝的一方要善待俘虜。關於善待俘虜的話一直到今天都存在,這是全世界的共識,我們沒有改變這一點,我們繼承了這一點,我們認為這是人類的文明。還有,獲勝的一方有義務保護失敗方的婦女和兒童俘虜,不得殺害他們。這是什麽?是早期的人道主義。還提到富人要對窮人慷慨一些,要關心他們孩子上學的問題,關心他們之中麻風病人的問題。後來,蕭伯納也曾談到過這樣的問題,及對整個社會的認識,認為當貧窮存在時,富人不可能像自己想象中一樣過上真正幸福的日子,請想象一下,無論你富到什麽程度,只要城市中存在貧民窟,在貧民窟裏有傳染病,當富人不能用柵欄把這些給隔離開的時候,當你隨時能看到失學兒童的時候,如果那個富人不是麻木的,他肯定會感到他的幸福是不安全的。

我今天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英國、法國都有這麽長時間的歷史了,但我似乎從來沒有接觸過歐洲的文化人所寫的對於當時王權的歌頌。但在孔老夫子潤色過的《詩經》裏,包括風、雅、頌。風指民間的,雅是文化人的,而頌就是記錄中國古代的文化人士對當時擁有王權者們的稱頌。這給了我特別奇怪的想法,文化人士的前身,和王權發生過那樣的關系,為什麽會那樣?古羅馬在那麽早的時期已經形成了三權分立、元老院,元老院的形式還是圓形桌子,每個人都可以就關系到國家命運的事物來闡述自己的觀點,並展開討論。在那樣的時候,也沒有出現對屋大維稱頌的詩句,而《詩經》卻存在著,因為我們那個時候的封建社會沒有文明到這種程度。

被王權利用的宗教就會變質,變質後就會成為統治人們精神生活的方式,因此在14世紀時出現了貞潔鎖、鐵乳罩。當宗教走到這一步,從最初的人文願望走到了反人性,在這種情況下出現的《十日談》就挑戰了這一點,因此我們才能知道它的意義。再往後,出現了莎士比亞、達·芬奇,情況又不一樣了,我們會困惑:今天講西方古典文學的人都會知道,莎士比亞的戲劇中充滿了人文主義的氣息,按照我們現在的看法,莎士比亞戲劇的主角都是帝王和貴族,如果有普通人的話,只不過是仆人,而仆人在戲劇中又常常是可笑的配角,我們怎麽說充滿人文主義呢?要知道在莎士比亞之前,戲劇中演的是神,或是神之兒女的故事,而到這裏,畢竟人站在了舞台上,正因為這一點,它是人文的,就這麽簡單,針對神文化。

因此我們看到一個現象,在舞台上真正占據主角的必然是人上人,而最普通的人要進入文藝,需經過很漫長的爭取,不經過這個爭取,只能是配角。在同時代的一幅油畫《羅馬盛典》中,中間是蘇格拉底,旁邊是亞裏士多德、阿基米德等,把所有羅馬時期人類文化的精英都放在一個大的盛典裏,而且是用最古典主義的畫風把它畫出來。在此之前人類畫的都是神,神能那樣地自信、那樣地頂天立地,而現在人把自己的同類繪畫在盛典中,這很重要,然後才能發展到16、17世紀的復興和啟蒙。我們今天看雨果作品的時候,看《巴黎聖母院》,感覺也不過是一部古典愛情小說而已,但有這樣一個場面:卡西莫多被執行鞭笞的時候,巴黎的廣場上圍滿了市民,以致警察要用他們的刀背和馬臀去沖撞開人們。而雨果寫到這一場面的時候是懷著嫌惡的,他很奇怪,為什麽一個我們的同類在受鞭笞的時候,有那麽多同類圍觀,從中得到娛樂?這在動物界是沒有的,在動物界不會發生這樣的情景:一種動物在受虐待的時候,其他動物會感到歡快。動物不是這樣的,但人類居然是這樣的。人文主義就是嘲弄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