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文學(第4/12頁)

但是《白蛇傳》又從另一方面影響了我的情愛觀,那就是——我從少年時期起便本能地懼怕轟轟烈烈的、不顧生不顧死的那一種愛。我覺得我的生命肯定不能承受愛得如此之重。向往之,亦畏之。少年的我,對家庭已有了責任意識,而且是必須擔當的責任意識,故常胡思亂想——設若將來果真被一個女子以白蛇那一種不顧生不顧死的方式愛著了,我可究竟該怎麽辦才好呢?我是明明不可以相陪著不顧生不顧死地愛的啊!倘我為愛陪死了,誰來孝敬母親呢?誰來照顧患精神病的哥哥呢?進而又想,我若一孤兒,或幹脆像孫悟空似的,是從石頭裏“生”出來的,那多好。那不是就可以無牽無掛地愛了嗎?這麽想,又立刻意識到對父母對家庭很是罪過,於是內疚,自責……

《梁祝》的浪漫也是我極為欣賞的。

我認為這一則文學故事的風格是完美的。以浪漫主義的“歡樂頌”式的喜悅情節開篇;以現實主義的正劇轉悲劇的起承跌宕推進人物命運;又以更高境界的浪漫主義情調掃蕩悲劇的壓抑,達到想象力的至臻至美。它綺麗幽雅,飄逸雋永,“秾纖得衷,修短合度”。

我認為就一則愛情故事而言,其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相結合的出神入化,古今中外,無其上者。

據說,在某些大學中文系的課堂,《白蛇傳》和《梁祝》的地位只不過列在“民間故事”的等級。而在我的欣賞視野內,它們是經典的,絕對一流的,正宗的雅文學作品。

梁斌的《紅旗譜》以及下部《播火記》給我的閱讀印象也很深。

《紅旗譜》中有一貧苦農民是嚴志和,嚴志和有二子,長子運濤,次子江濤。江濤雖農家子,卻儀表斯文,且考上了保定師專。師專有一位嚴教授,嚴教授有一獨生女嚴萍,秀麗,聰慧,善良,具叛逆性格。她與江濤相愛。

中學時期的我,常想象自己是江濤,夢想班裏似乎像嚴萍的女生注意我的存在,並喜歡我。

這一種從未告人的想象延續不滅,至青年,至中年,至於今。往往忘了年齡,覺得自己又是學生。相陪著一名叫嚴萍的女生逛集市。而那集市的時代背景,當然是《紅旗譜》的年代。似乎只有在那樣的年代,一串糖葫蘆倆人你咬下一顆我咬下一顆地吃,才更能體會少年之戀的甜。在我這兒,一枝紅玫瑰的感覺太正兒八經了;倘相陪著逛大商場,買了金項鏈什麽的再去吃肥牛火鍋,非我所願,也不會覺得內心裏多麽美氣……

當然我還讀了高爾基的“三部曲”;讀了《牛虻》《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紅巖》《斯巴達克》等。

蒲松齡筆下那些美且善的花精狐妹,仙姬鬼女,皆我所愛。松齡先生的文采,是我百讀不厭的。於今,偶遊刹寺廟庵,每作如是遐想——倘年代復古,願寄宿院中,深夜秉燭靜讀,一邊留心側耳,若聞有女子低吟“玄夜淒風卻倒吹,流螢惹草復沾幃”,必答“幽情苦緒何人見,翠袖單寒月上時”,並敞門禮納……

另有幾篇小說不但對我的文學觀,而且對我的心靈成長,對我的道德觀和人生觀產生影響。

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白夜》。

這是一個短篇。內容:一個美麗的少女與外祖母相依為命。外祖母視其為珠寶,唯恐被“盜”,於是做了一件連體雙人衫。自己踏縫紉機時,與少女共同穿上,這樣少女就離不開她了,只有端端地坐在她旁邊看書。但要愛的心是管不住的。少女愛上了家中房客,一位一無所有的青年求學者,每夜與他幽會。後來他去彼得堡應考,泥牛入海,杳無音信。少女感到被棄了,常以淚洗面。在記憶中,此小說是以“我”講述的。“我”租住在少女家閣樓上。“我”漸漸愛上了少女。少女的心在被棄的情況下是多麽地需要撫慰啊!就在“我”似乎以同情贏得少女的心,就在“我”雙手捧住少女的臉頰欲吻她時,少女猛地推開了“我”跑向前去——她愛的青年正在那時回來了……於是他們久久地擁抱在一起,久久地吻著……而“我”又失落又感動,心境亦苦亦甜,眼中不禁盈淚,緩緩轉身離去。那一個夜晚月光如水。那是“我”記憶中最明亮的夜……

陀氏以第一人稱寫的小說極少。甚至,也許僅此一篇吧?此篇一反他一向作品的陰郁冷漠的風格,溫馨聖潔。它告訴中學時期的我:愛不總是自私的。愛的失落也不必總是“心口永遠的疼”……

馬卡連柯的《教育詩》。內容:蘇維埃共和國初期的孤兒院長馬卡連柯,在孤兒院糧食短缺的情況下,將一筆巨款和一支槍、一匹馬交給了孤兒中一個“劣跡”分明的青年,並言明自己交托的巨大信任,對孤兒院的全體孩子們意味著什麽。那青年幾乎什麽也沒表示便接錢、接槍上馬走了。半個月過去,人們都開始譴責馬卡連柯。但某天深夜,那青年終於疲憊不堪地引領著押糧隊回來了,他路上還遇到了土匪,生命險些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