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元嘉之治 二 桓玄的野心

孫恩進逼建康時,遠在荊州的桓玄上疏請求順江而下,討伐反賊。建康城裏的實權派司馬元顯忌憚桓玄,寧可大力提拔劉裕等一批寒門將士,也不願桓玄來國都,招惹麻煩。他以安帝的名義下詔,讓荊州的軍隊就地待命,建康這邊有北府兵扛著,足以應付。

荊州那邊也是野心頗大,這桓玄乃是桓溫之子,自然也就繼承了不少相似的基因。他老爹當年就想稱帝,只不過時運不濟,支持率也沒高到滿朝勸進的水準,才飲恨而終。桓玄的才幹比其老爹差之遠矣,卻能趕上一個“好年成”:東晉朝廷內外交困,司馬道子父子與劉牢之這兩派貌合神離,正好有隙可乘。於是他就給司馬道子寫信,把這位皇叔狠狠地譏諷一番。信的內容收錄在《晉書?司馬道子列傳》中,通篇罵人不帶臟字,寫得還頗有些意思:

“賊造近郊,以風不得進,以雨不致火,食盡故去耳,非力屈也(孫恩沒能攻下建康,不過是缺少天時地利,不是打不過你們)。昔國寶(王國寶)卒後,王恭不乘此威入統朝政,足見其心非侮於明公也,而謂之非忠(關於王國寶、王恭等人的內亂,可參見前作《縱橫十六國》)。今之貴要腹心,有時流清望者誰乎?豈可雲無佳勝?直是不能信之耳(當今的高官顯貴,哪有什麽名流清望?難道說沒有好的麽?只是彼此不能信任而已)。用理之人,然後可以信義相期;求利之徒,豈有所惜而更委信邪?(對於講道理的君子,才可以用信義來對待;對於追求利益的小人,還講什麽信義?——這句話至理,古往今來若論“信義”二字皆是如此)爾來一朝一夕,遂成今日之禍矣。阿衡(古代官名,指輔佐之臣)之重,言何容易,求福則立至,幹忤或致禍。在朝君子,豈不有懷,但懼害及身耳。玄忝任在遠,是以披寫事實(滿朝文武不是不懂這個理兒,只不過是怕害了自身,我桓玄忝任在外,就撕破臉皮說真話啦)。”

一封短信句句切中要害,表面上在講大道理,底下盡是刀子。司馬道子父子讀著心驚肉跳,惴惴不安。司馬元顯身邊有個謀士叫作張法順,深受司馬元顯寵愛,讀了這封信,就勸他先下手為強,乘著桓玄在荊州立足還不算太穩,以劉牢之的北府兵為前鋒,出兵討伐,必能搞定桓玄。司馬元顯遲疑不定,恰好桓玄的部下、武昌太守庾楷送來一份大禮,主動請纓做內應,配合朝廷方面的軍隊夾擊桓玄。司馬元顯大喜,便在晉安帝元興元年(公元402年)正月稱詔將桓玄的罪狀羅列一遍,大舉水陸兩路討伐。

桓玄遠在荊州,認定朝廷方面剛剛遭受了孫恩之亂的破壞,問題多多,不可能有機會馬上來找他麻煩,並未采取任何預警措施。幸虧桓氏朝中有人,桓玄的堂兄太傅長史桓石生發來密信,通報消息(司馬元顯本打算除盡桓氏,他寵幸的驃騎長史王誕正好是中護軍桓修的舅舅,幾句好話之後,司馬元顯便找不著北,沒再處置姓桓的子弟。株連本不是什麽光鮮之事,但司馬元顯的這次仁慈終於為自己掘下了墳墓)。

桓玄驚恐之下打算固守江陵,緩圖良機。旁觀者清,長史卞範之說:“桓公聲威遠近聞名,天下震動;司馬元顯乳臭未幹,劉牢之不得人心(前面說過,劉牢之的北府兵打仗很厲害,但軍紀太差,在朝野都沒啥好名聲:在朝是怕他功高壓主,在野是恨他貪得無厭),如若我們的軍隊能夠逼近京城,恩威並施,管叫他們土崩瓦解。豈有引敵入境,自尋死路之理?”

桓玄這家夥,見解和志向比司馬道子父子要強多,但終究還是一路貨色,對相似的諫言反應也是相似。他聽聞此話,信心頓增,讓哥哥桓偉留守江陵,自己則上表傳檄,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列舉司馬元顯的各項罪行,然後率兵順江東下,直奔建康而來,沿途如入無人之境,為數不多的幾次抵抗被輕松打退,豫州刺史、譙王司馬尚之也被擒。

劉牢之在此時起了“關鍵作用”:他掛著司馬元顯的“前鋒都督”的名頭,大戰來臨之際卻采取觀望的姿態,駐兵在溧洲(今江蘇南京西南長江中)。他的兒子劉敬宣、外甥何無忌,以及劉裕都認為荊州兵強過司馬元顯的江東兵,應率北府兵主動進擊,以除後患。劉牢之則認定平定桓玄不難,但狡兔死,良狗烹,若消滅桓玄,將來必被司馬元顯所制,不如先利用桓玄的勢力除掉司馬道子父子,再做打算。桓玄也看透了劉牢之的心思,不失時機地派了劉牢之的族舅何穆來勸降。劉牢之便順勢上了“賊船”,讓劉敬宣去桓玄營中投降。

司馬元顯沒了真正可用之兵,哪還有什麽抵抗的意志,他聽說桓玄已經到了京城南面的新亭,就棄了戰船退回建康。桓玄的軍隊尾隨而至,在後面揮刀大喊:“放下武器!”司馬元顯的兵眾立即崩潰,司馬元顯逃回府中,身邊只剩下“狗頭軍師”張法順一人而已。見到老爹司馬道子,二人只能相對而泣,一籌莫展。這對有野心卻無能力的父子束手就擒,桓玄下令斬殺司馬元顯一黨,繼而又吩咐手下人把司馬道子秘密毒死在流放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