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意識形態:宗教(第2/8頁)

通過盧梭信徒“對最高主宰的崇拜”(1794年的羅伯斯庇爾),通過建立在理性主義的脫離基督教基礎之上,仍保持著儀式與禮拜外殼的多種假宗教[聖西門主義者,以及孔德(Comte)的“人道宗教”]。革命後的數代法國人,屢次企圖創造一種相當於基督教道德規範的資產階級道德。最終,保持舊宗教禮拜外殼的企圖被放棄了,但並未放棄建立一種正式的世俗道德(基於諸如“團結友愛”等各種道德概念之上),特別是一種與教士職位相抗衡的世俗職位——學校教師。貧窮、無私的法國小學教師,以革命共和所倡導的羅馬道德教誨每個村落的學童,作為鄉村教區牧師的正式對抗者,他們直到第三共和國建立之後才贏得勝利,該共和國同時也解決了在社會革命的基礎之上,建立資產階級穩定性的政治問題,只是距離問題發生已有70年之久。雖然如此,但早在1792年孔多塞(Condorcet)的法律之中,就已出現了“小學教師”這個名稱。該法條中規定:“負責小學教育的人將被稱為小學教師(instituteur)。”之所以選用instituteur這個字,是為了呼應西塞羅(Cicero)和薩盧斯特(Sallust)所說的“建立共和”(instituere civitatem)和“建立共和道德”(instituere civitatem mores)。[4]

因此,資產階級在意識形態上,依然分為少數日益公開的自由思想家以及多數信仰新教、猶太教和天主教的虔誠信徒。但新的歷史發展是,在這兩派之中,自由思想派具有更無窮的活力與效能。雖然純就人數而言,宗教依然極為強大,並且,如後面將要談到的一樣,越來越強大,但是,它已不再是(用一種生物學的類比)顯性的,而是隱性的了。直至今日,在這個已被雙元革命改頭換面的世界之上,依然如此。新成立的美利堅合眾國,其大部分公民幾乎毫無疑義是某種宗教的信仰者,大多數是新教徒,但是,盡管他們做了種種努力企圖改變,其共和憲法在宗教問題上依然秉持不可知論的立場。毫無疑問,在本書所論時期,英國中產階級的新教虔信者,不論在數量和後勢發展上,都遠超過持不可知論的激進少數派,但是,在塑造其時代的實際制度方面,邊沁的影響要比威爾伯福斯大得多。

隨著美國獨立革命和法國大革命的爆發,主要的政治和社會變革都世俗化了。這是世俗意識形態戰勝宗教意識形態的最明顯證據,也就是它的最重要成果。在16和17世紀,荷蘭和英國的革命出版物,仍以基督教、正教、教會分立論或異端的傳統語言進行討論爭辯。然而,在美國和法國的革命意識形態當中,基督教第一次與歐洲的歷史不再相關。1789年的語言、符號和服裝,純粹是脫離基督教的,除了某些懷古民眾企圖在已死的無套褲漢英雄中,創造出類似於對舊時聖徒和殉教者的崇拜。事實上,革命的意識形態是羅馬式的。同時,這場革命的世俗主義,表明了自由中產階級令人注目的政治霸權,這個階級將其特有的意識形態形式,加諸一場更廣泛的群眾運動之上。如果說法國大革命的精神領導,有一丁點兒是來自實際上發動革命的平民大眾,那麽,我們無法想象革命意識形態中的傳統主義跡象,會像它實際所呈現的那麽少。[1]

資產階級的勝利,就這樣以18世紀啟蒙運動的不可知論或世俗道德的意識形態,浸染了法國思想的特點,也就因此傳遞了下去。除了少數不重要的例外,特別是像聖西門主義者那樣的知識分子,或像裁縫魏特林(Weitling,1808—1871)那樣的復古基督教共產主義分子,19世紀新興的工人階級和社會主義運動,其意識形態從一開始就是世俗主義的。潘恩的思想具體表達了小工匠和貧困技工的激進民主願望,其代表作《人權》(Rights of Man ,1791)一書使他一舉成名,而他以大眾語言撰寫的《理性的時代》(The Age of Reason ,1794),也同樣使他聲名遠播。該書首次指出:《聖經》並非上帝的語言。19世紀20年代的機械論,不僅繼承了歐文對資本主義的分析,而且也繼承了他的無信仰。在歐文主義崩潰很久之後,他們的“科學堂”仍在城市裏面廣布理性主義的宣傳運動。盡管自古至今都不乏信仰宗教的社會主義者,而且有一大批人既信仰宗教,又信仰社會主義,但是,在現代勞工和社會主義運動中占支配地位的意識形態,如其所聲稱的一樣,是以18世紀的理性主義為基礎。

如我們已看到的那樣,更令人吃驚的是,絕大多數群眾依然是信仰宗教的。對成長於傳統基督教社會的群眾而言,當其自然的革命慣用語是一種反叛的(社會異端、千禧年論等等)語言之時,《聖經》就將成為一部具有高度煽動性的文件。但是,盛行於新興勞工和社會主義運動之中的世俗主義,是建立在同樣新鮮而且更為根本的事實基礎之上,即新興無產階級的宗教冷漠。以現代的標準而言,在工業革命時期成長起來的工人階級和城市群眾,無疑是受到宗教的強烈影響。但以19世紀上半葉的標準來看,他們對有組織宗教的疏遠、無知和冷漠,則是史無前例的。任何不同政治傾向的觀察者,都會同意這一點。1851年的英國宗教普查,也可證明這一點,不過當時人們會為此大感驚恐。群眾對宗教的疏遠,大多可歸因於傳統的國教教會完全無法掌握各種新式群體(大城市和新工業居民區)和無產階級,在他們的慣例和經歷之中,這兩者是十分陌生的。到1851年時,只有34%的謝菲爾德居民有教堂可去,在利物浦和曼徹斯特,擁有教堂的居民僅占31.2%,伯明翰更只有29%。對一位農村教區牧師來說,他的困難在於他不知如何拯救一個工業城鎮,或扮演城市貧民窟的靈魂領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