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勞動貧民(第4/8頁)

在這些一般性的沖擊之外,還要加上特殊類型勞動貧民所面對的特殊災難。如我們所見,在工業革命初期,並沒有把所有勞工都推進機械化的工廠中。相反,在少數已機械化和大規模生產的地區周圍,增加了許多前工業革命的手工業者、某些種類的技術工人,以及家庭和作坊的勞工大軍,工業革命常常改善了他們的處境,特別是在勞動力長期短缺的戰爭期間。19世紀20和30年代,機器和市場的無情發展,開始把他們甩到一旁。在這樣的過程中,獨立人變成了依附者,人則變成了“人手”。在經常是極其苛刻的條件下,產生了許許多多喪失社會地位、貧困無告,以及忍饑挨餓的人群——手織工、網狀織物編織工等等——他們的處境甚至使多數鐵石心腸的經濟學家都感到恐懼。這些人並不是技術不熟練或愚昧無知的下等人。類似在19世紀30年代被搞得七零八落的諾裏奇(Norwich)和鄧弗姆林(Dunfermline)織工,過去通過談判確定的“價目單”已變成廢紙片的倫敦家具制作工,已沉淪於血汗和工場泥淖、變成流浪無產者的歐洲大陸技術工人,以及已喪失其獨立性的手工業者等等,這些人都曾經是技術最熟練、教育程度最高、最能自立的工人,是勞動人民的精英。[5] 他們不知道,他們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很自然,他們會尋求出路,甚至更自然的是,他們會抗議。[6]

在物質上,新興的工業無產階級可能多少有所改善。但同時他們卻是不自由的,要在老板或監工的強力控制下,忍受極其嚴苛的紀律管束,他們得不到法律援助來對付老板監工,因為公共保護才剛剛起步。他們不得不在老板規定的鐘點和輪班時間工作,接受老板為了確保或增加利潤而施行的懲罰和罰款。在一些閉塞的地區和行業中,他們不得不在老板的商店裏購物,還常常得被迫領取實物工資(這樣可使厚顏無恥的雇主賺取更多利潤),或住在老板提供的房子裏。無疑,農村小夥子或許會認為這種生活比起他們的父輩,依賴性可能小一點,情況或許還要好一些;而且在歐洲大陸那種帶有強烈家長制傳統的行業裏,老板的專橫,至少部分被安全感、教育以及有時提供的福利設施所抵消。但對自由人來說,進入這樣的工廠充當一個“人手”,無異於陷入一種奴隸狀態,因此除非快要餓死,否則他們都寧可避而遠之。即使進了工廠,他們在抵制嚴厲紀律方面,也要比女工和童工頑強得多。所以工廠主人多半傾向於招收女工和童工。當然,在19世紀30和40年代的部分時間裏,即使是工廠裏的無產階級,他們的物質狀態也趨於惡化。

不管勞動貧民的實際狀況如何,毫無疑問的,他們當中每一個稍會思考的人——那些不接受窮人命該受苦受難、不相信命運無法改變的人——都認為:勞工是受到富人的剝削才變得窮困,富人越來越富,窮人越來越窮,而窮人受苦就是因為富人受益。資產階級的社會機制,根本就是殘酷不公而且不合人道的。《蘭開夏合作者》(Lancashire Cooperator)一書寫道:“沒有勞動就沒有財富。工人是一切財富的源泉。是誰種植、飼養了一切食品之源?是吃得半飽的窮苦勞工。是誰建造了被不事勞動和不事生產的富人所占有的房屋、大廈和宮殿?是工人。是誰紡出了所有紗線和織出了所有布匹?是紡紗工和織布工。”然而,“勞工始終是窮人和赤貧者,而那些不幹活的卻是有錢人,並且擁有過分充足的財富”。[20] 而絕望的農村雇工(甚至到今天,黑人靈歌歌手還在重復吟唱著),說得雖沒那麽清晰,但也許更加深刻:

如果生命可以用金錢來買的話,

那麽富人可以活,窮人就該死。[21]

3

勞工運動對窮人的呼聲做了回應。我們不應把勞工運動和歷史上經常可見的集體反抗相混淆,後者所反對的只是難以忍受的苦難;甚至也不應與已成為勞工特有的罷工或其他鬥爭形式相混淆。勞工運動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工業革命之前。但19世紀勞工運動的新現象,是階級覺悟和階級抱負。“窮人”不再討好“富人”。一個特定的階級,勞工、工人或無產階級,面對著另一個階級,雇主或資本家。法國大革命賦予這個新興階級信心,工業革命則使它銘記經常動員的必要性。適當的生活,並不是偶爾的抗議便能實現的,那種抗議只能恢復早已穩定但暫時被打亂的社會平衡。它需要的是永遠保持警惕、加強組織並進行活動的“運動”——工會、互助會或合作社,以及工人階級學校、報刊或宣傳鼓動。但是,那種不斷翻新、快速更動而且幾乎吞噬他們的社會變革,促使勞工們以自身的經驗和要與壓迫者相抗衡的理想為基礎,從全面改造社會這個角度進行思考。合理的社會應當是合作的,而非競爭的;是集體主義的,而非個人主義的。應該是“社會主義的”。而且它代表的不是自由社會的永恒理想,而是一種長久而且切實可行的現存社會替代物。窮人總是把自由社會的理想置諸腦後,只有在個別情況下,他們才會考慮進行普遍的社會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