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黃金時代(第3/5頁)

米開朗琪羅在其濕壁畫裏加入了一些不大見得了光的玩笑,上述猥褻動作就是其中之一,但在攝影術和望遠鏡問世之前,從地上靠肉眼是看不出這些蹊蹺之處的。這位藝術家雖然性情乖戾,卻以話中帶刺的妙語而著稱。例如有次他開玩笑說某藝術家畫牛畫得很好,因為“畫家都善於畫自己”。[17]裸童在庫米巫女後面比出不雅手勢,顯示他終究不失幽默風趣。但就像他那首關於十字架與荊棘的詩一樣,這也代表他對艾吉迪奧熱烈稱頌教皇和黃金時代頗不以為然。

米開朗琪羅不看好教皇能完成收復教廷領土這所謂的天職,在羅馬,持此觀點者不只他一人。一五○九年夏天走訪羅馬的一位大有來頭的人物,對尤利烏斯表現出更為強烈的懷疑。這人就是來自鹿特丹、四十三歲的神父德西德裏烏斯·伊拉斯謨(Desiderius Erasmus),當時歐洲最受崇敬的學者之一。他在三年前已來過意大利一次,那時是受英格蘭亨利七世的禦醫之聘,前去教導禦醫幾個就要完成海外教育的兒子。當時他在威尼斯和波隆納兩地奔波,而在波隆納他碰巧目睹了尤利烏斯征服該城後的光榮入城儀式。這次他則是帶著新學生,蘇格蘭國王詹姆斯四世的私生子斯圖亞特,來羅馬到教皇的表兄弟、富可敵國的樞機主教裏亞裏奧家做客。這趟來意大利,除了教斯圖亞特古典文學,伊拉斯謨還希望獲得教皇的特許,赦免他當神父的父親因違反不婚的誓言而犯下的罪過。

伊拉斯謨在羅馬受到盛情款待。樞機主教裏亞裏奧安排他住進自己位於百花廣場附近的豪華寓所,並讓他在西斯廷禮拜堂的至聖所內參加彌撒,極為尊榮。他見到了艾吉迪奧和同樣好讀書且聰穎的因吉拉米。和艾吉迪奧一樣,他去了一趟阿維努斯湖邊,參訪庫米巫女的洞穴。他還受招待參觀了羅馬的古跡和多所圖書館裏的珍藏,留下了永難忘懷的美好回憶,說不定也獲準參觀了西斯廷禮拜堂內帆布幕後面正漸具規模的濕壁畫。一五○九年夏,西斯廷禮拜堂頂棚已名列羅馬的偉大奇觀之一。曾受教於吉蘭達約的教士團成員阿爾貝提尼,這時剛完成其羅馬城市導覽小冊子(Opusculum de mirabilibus novae et veteris urbis Romae),書中列出羅馬最值得一覽的古跡和濕壁畫。阿爾貝提尼寫道,“米凱利斯·阿坎傑利”(米開朗琪羅)正在西斯廷禮拜堂埋頭繪飾他的濕壁畫。[18]

米開朗琪羅處處提防,不讓閑雜人等靠近腳手架,當然不願讓民眾看他的濕壁畫。但伊拉斯謨受邀登上腳手架,欣賞他的作品,倒也並非全然不可能。伊拉斯謨雖然對書的興趣遠大於繪畫,但他大有機會和米開朗琪羅打上照面,特別是如果艾吉迪奧真的涉入頂棚構圖的話,就更有可能。他們甚至可能在波隆納就已認識,因為伊拉斯謨一五○七年走訪該城期間,米開朗琪羅幾乎也同時在那裏。不過,沒有文獻或軼事足以證明兩人見過面,兩位大師如黑夜中的船只悄悄擦身而過,也同樣可能。

伊拉斯謨最後如願以償,因為尤利烏斯公開宣布這位大學者是“單身漢與寡婦”之子。從字面上講,這番宣告確屬實情,但整件事的爭議不只在這裏。總之,教皇避重就輕,解決了這件事。教皇的特許幫伊拉斯謨拿掉了私生子的汙點,自此有資格任職英格蘭的教會。不久,就有人找他出任聖職。邀他回倫敦者正是坎特伯雷大主教,大主教還寄了五百英鎊當旅費。他還收到友人蒙喬伊勛爵的信,信中興奮描述英格蘭新國王多麽叫人贊賞。亨利七世於一五○九年四月去世,由其十八歲的兒子繼位。新王年輕又英俊,虔敬且有學問。“天國居民開顏,世間眾民歡騰,”蒙喬伊為描述新王亨利八世治下寫道,“到處是奶與蜜。”[19]

但伊拉斯謨動身前往英格蘭卻是極不情願。“若不是忍痛告別,”他後來回憶道,“我絕對下不了決心離開羅馬。那兒有愜意的自由、藏書豐富的圖書館、相交甚歡的作家與學者,可欣賞到多種古跡。高級教士圈敬重我,因而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比重遊該城更讓我心愉快的了。”[20]

不過,羅馬並非事事都合伊拉斯謨的意。一五○九年秋抵達倫敦後,因為長途舟車勞頓和橫越洶湧的英吉利海峽引起腎痛,他不得不住進好友托馬斯·莫爾(Thomas More)位於切爾西的住處休養一陣子。莫爾曾寫詩祝賀亨利八世登基,令新王龍顏大悅。詩中和艾吉迪奧頌揚尤利烏斯一樣,稱新黃金時代即將降臨。由於出不了門,只能和莫爾的眾小孩為伍,於是伊拉斯謨花了七天時間寫成《愚人頌》(The Praise of Folly),從而種下日後聲名狼藉的禍因。這件作品表明伊拉斯謨對羅馬的看法,比後來所寫頌揚該城“愜意的自由”那封信,更敏銳切實。《愚人頌》以毫不留情面的語句,嘲諷貪汙的廷臣、肮臟無知的僧侶、貪婪的樞機主教、傲慢的神學家、講話啰唆的傳道士以及那些聲稱可預蔔未來的瘋預言家,因而至少在某些部分上,矛頭是對準尤利烏斯二世和他的眾樞機主教治下的羅馬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