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最後的航行

1513年7月~1515年11月

“陛下竟怪罪我,怪罪我,怪罪我!”[1]

每年9月,香料艦隊抵達果阿的時候,都會捎來葡萄牙的書信。回信則隨艦隊於次年1月或2月送抵葡萄牙。這種協調非常差的通信很容易造成誤會和錯誤觀念。曼努埃爾一世對阿爾布開克未能完成一些任務而越來越狂躁。在遙遠的裏斯本,他覺得這些任務再簡單不過了。必須封鎖紅海,必須迅速運送香料,必須給士兵支付軍餉。“按時領到足額薪水的水手會心滿意足,心甘情願地留在船上效力,”他以說教的口吻告訴阿爾布開克,“因此我要求給水手及時發放足夠的餉銀,讓他們滿意……但我要囑咐你,餉銀應當來自其他人的腰包(戰利品),而不是我的國庫。”[2]總督對這一點尤其不滿意,因為他始終沒有足夠的金錢或人力去實現國王的雄心壯志。對阿爾布開克來說更不妙的是,國王漫不經心地質疑果阿的價值。但對總督來說幸運的是,他麾下的指揮官們在投票表決中堅決支持他守住這個島嶼。而且曼努埃爾一世朝三暮四,經常心血來潮地改變主意,這非常讓人惱火。“陛下知道嗎?您的政策每年一變。”[3]阿爾布開克在信中倍感挫折地寫道。但反對他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亮,他很容易樹敵,他的政敵在每年的郵件中都發回自己的報告。在亞丁城下的失敗傳回朝廷之後,造成了特別惡劣的影響。

他原打算於1514年1月重返亞丁,但未能如願,原因很簡單,他缺少適航性強的船只。有一艘船在從亞丁返回果阿的途中沉沒;他缺少訓練有素的木匠和碼頭工人,無法對破損船只進行修理,因為整修回國的香料艦隊的工作始終是更優先的。在“海洋之花”號失事之後,阿爾布開克航行時總是有點心驚膽戰,這在給曼努埃爾一世的信中描述得很生動:“一只手捂著我的胡須,另一只手放在水泵上。”[4]他必須等到9月才能得到支援。

然而,他不得不在果阿待了一整年,建設殖民地,以及與印度次大陸的權貴們談判。為了給一再耽擱的亞丁戰役做準備,他花費了大量時間。他儲存了大量火藥與炮彈,監督兵器(尤其是長槍)的生產、航海餅幹的烘焙和攻城器械的制造。在攀爬亞丁城墻的可恥失敗之後,他特別重視制造許多非常堅固的梯子(並且長度足夠抵達城墻頂端)。阿爾布開克熱切希望增加火槍手的數量。他在果阿、科欽和坎納諾爾發布消息,懸賞鼓勵人們主動報名接受火槍手訓練。每個月的星期天和第一個星期六,進行射擊訓練,凡命中靶子的人將得到一個克魯紮多的獎勵。方陣步兵每個月操練兩次,反復練習瑞士戰術;他們的長槍存放在軍械庫內,得到嚴密看護,因為有些反對這種新潮戰術的貴族威脅要將長槍折斷。每個星期天下午,阿爾布開克親自帶領騎兵練習襲掠作戰,並熟悉穆斯林風格的馬鞍。一直到夜幕降臨,他才在火把照明下返回馬廄。

阿爾布開克兢兢業業,事無巨細都要關照,不知疲倦地勞作。秘書加斯帕爾·科雷亞記載了他的日常:“總督天不亮就起床,帶著衛兵聽彌撒,然後獨自騎馬出行,手裏只拿一根手杖,頭戴草帽。他帶著戟兵巡視海岸和城墻,檢查正在進行的施工,親自觀察大小事務,並發號施令。”倒黴的科雷亞忍不住補充提到他自己:“他的四個秘書,都是國王的忠仆,跟隨他,手拿紙和墨,記錄他口述的命令和指示。他一邊騎馬,一邊在馬背上簽署這些文件。正在撰寫本書的加斯帕爾·科雷亞,即我本人,就曾擔任他的秘書,這樣跟隨他辦公。”[5]“我接到請願的時候,”阿爾布開克在給曼努埃爾一世的信中自豪地(他有理由這樣自豪)寫道,“就當場給出答復。”[6]

阿爾布開克是帝國主義的夢想家,決心在印度洋為葡萄牙開拓千秋基業。他是務實的人,監督著城市的物質防禦——城墻是用幹泥黏合的,在雨季容易受損,必須不斷維修。他也是嚴峻的道德家,努力創建一種持久、公正的社會秩序。他深知,他的部下雖然英勇無畏而且能夠自覺地做出自我犧牲的壯舉,但也不服管教、暴戾和貪婪,所以他必須持續地予以監督。他寫道:“我在場的時候,一切順利;但我剛轉過身去,每個人就都遵照自己的天性。”[7]他不知疲倦地反腐,並糾正葡萄牙人對當地人的不公行為。他知道,贏得民心和成功的軍事行動同樣重要。他非常清楚,必須及時且足額地給士兵、水手與官員支付薪水,否則他們必然會貪汙腐化和魚肉百姓。葡萄牙的美名是至關重要的,他擔心,就像坎納諾爾國王說的那樣,“蜜糖變成毒藥”。[8]他努力保護當地女性免受性暴力,同時積極推動異族通婚政策。他禁止任何形式的賭博,只允許玩象棋和跳棋;他把行為不端的人送到槳帆船上劃槳,作為懲罰;把愛爭吵、不守紀律的人隨同香料艦隊送回裏斯本。他每個月定期施舍和賑濟孤兒與喪父的孩子,並雇一名教師去教他們讀書識字,並向他們傳播基督教信仰。這項工作有著很濃的社會工程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