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亡圓舞曲

赫爾穆特·馮·毛奇常常告誡屬下,籌劃得再好的作戰方案在接敵之後也會一無是處。這一冰冷的告誡顯然在1914年8月的德國軍隊身上一語成讖。德軍先大舉向西,沖破默茲河畔比利時列日要塞的重重阻礙,直逼法國北部的凡爾登要塞,最後向南大幅迂回占領巴黎,全然不顧及比利時的中立。那不過是“一紙空文”,德國首相貝特曼·霍爾維格輕描淡寫道——德國此舉正好給了英國遠征軍出兵的借口,而這正是“施裏芬計劃”不願看到的。“施裏芬計劃”也不允許比利時人對列日要塞的防禦超過兩天,不過德軍最終還是花了十天才攻下它。原因千奇百怪,可能是比利時人學會了鐵路機動運兵,也可能是德國後備兵團的軍人們穿著不合腳的長靴妨礙了正常行軍。並且,德國人也未按“施裏芬計劃”將八個師的兵力部署到位。此外,各路進軍部隊的行軍路線被交叉阻礙,缺乏實戰經驗的軍官們指揮失誤,情報一團亂,攻擊發起缺乏縱深,前沿陣地的法軍只是潰退而不是被徹底殲滅。當首支德軍騎兵部隊抵達馬恩河前線時,法軍正使用汽車把最後的預備隊由巴黎運往前線。這場馬上被法國人以“馬恩河奇跡”為名而進行慶祝活動的戰役,在德國人看來是自己宏偉戰略計劃的失敗。德國的戰略主動權自此喪失;協約國的防禦態勢自此壓倒同盟國的進攻態勢。重型火炮迫使攻守雙方都退回到戰壕裏面。戰壕裏的士兵們不僅僅要應付來自戰場另一邊的敵軍,還要與雨水、爛泥、蚊蟲、寒冷、黑暗、孤獨與絕望做鬥爭。

埃裏希·瑪利亞·雷馬克(Erich Maria Remarque)的小說《西線無戰事》中,主人公被冷槍打中死去,而那天整個前線是如此平靜和沉寂。戰後文學的另一個極端來自恩斯特·榮格爾(Ernst Jünger),一位職業陸軍軍官,曾獲授用來表彰在戰鬥中英勇無畏、象征普魯士最高榮譽的“藍馬克斯勛章”。他曾在小說《鋼鐵的暴風雨》中試圖歌頌這種混戰,並試圖發掘和著血水和泥巴的英雄主義。從比利時的伊普爾戰役延伸至法國的貴婦小徑(Le Chemin des Dames),再從法國的凡爾登延伸至法國的孚日山脈,兩大戰壕系統並列在一起,敵對雙方士兵的戰壕相隔咫尺,最多不超過一位優秀擲彈手的投彈距離,而狙擊手則會如死神般專找對方麻痹大意的士兵的碴。

在西線,德軍的作戰計劃被無情地挫敗了,因為他們沒能實現原定六周內擊敗法國的計劃。但是,在東線戰場,德奧兩軍的戰況卻比預期要好。俄國軍隊必須繞開德國人已經加固多年的波茲南要塞,以便向東普魯士進發。俄軍在那裏遭遇當地人有組織的襲擾,那些人以廣大沼澤、湖泊和水網為掩護與俄軍周旋。他們死命保衛的不單單是皇帝與帝國,更是良田與家園。德國人充分利用他們的復雜地形來遲滯、圍困直至打敗前進的俄軍,那支軍隊雖然在數量上占有絕對優勢,但是在技術和情報上處於絕對下風。成千上萬名俄軍士兵被俘虜,指揮東普魯士作戰的興登堡和他的參謀長魯登道夫迅速被捧為德意志民族英雄。南部戰場上,在同駐守加裏西亞的奧匈帝國軍隊的對戰中,俄軍取得了勝利。然而,雙方在戈羅多克一戰中皆付出數萬人傷亡的代價。僅僅過了幾個月,東線戰勢也陷入僵局。在有能力單獨頂住攻擊壓力並奪回戰場主動權之前,奧地利軍隊不得不依賴德軍支援。東線戰場的慘重傷亡給這個多民族帝國帶來毀滅性打擊;而德國和奧地利永遠不可能在彼此的宏偉戰略目標上協調一致,這使得奧地利不得不重新審視德奧同盟,導致德奧相互猜忌。兩國也將大難臨頭。

盡管付出鮮血與金錢的代價,抑或是因為鮮血與金錢的緣故,無論協約國還是同盟國都沒有放棄戰爭、單獨議和的打算。恰恰相反,各國都在努力拓展武器的使用領域。火炮集群與機槍陣地、迫擊炮、火焰噴射器、毒氣和坦克等新式戰法與武器都被一一設計出來以突破敵方戰壕,不過都收效甚微。大戰的擴大還體現在海上。德國軍艦曾經代表德國世界擴張野心的急先鋒,除了日德蘭海戰和幾次英勇的海上遊擊外,現在大部分時間都龜縮在軍港裏。日德蘭海戰中,英國皇家海軍的裝備火力更強,卻被德國海軍打得鼻青臉腫;不過,德國海軍自此一役便被封鎖在了港口,很難再有作為。德國海軍將重心轉移到潛艇戰。德國U型潛艇一直高效地襲擊著往返於北大西洋至地中海的協約國運輸船,直到英國首相勞合·喬治采用護航制度才終結了這一威脅。

英國的海上封鎖線切斷了大西洋的出口,切斷了德國人的補給線。但是,德國潛艇發射魚雷時,很難借助潛望鏡直接從水下識別他們的目標。1915年,一位德國潛艇艦長下令擊沉了英國載有上千名平民乘客的客船“盧西塔尼亞號”,船上載有的100多名美國人喪生,這堅定了美國加入協約國集團的決心。德國最高統帥部不得不進行戰略上的賭博,因為德國無限制的潛艇戰遲早會把美國拖進戰爭的。但是,在1917年的春天,德國海軍部忽視了美國強大的工業實力和迅速的政治決策,繼續義無反顧地進行無限制潛艇戰,並且向民眾允諾取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