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旗人的生活(第2/3頁)

我小時候還拿兩把頭頂著玩呢,那時也不當回事,大院子裏戴著兩把頭注27走。一個架子,這麽一個圓,鐵絲的,裹著的是青緞子的東西,拿針頭給那後頭梳上,講究梳“真燕尾兒”,就是拿頭發做出來的燕尾兒。費勁呢。我姥姥就說:“你媽那時候也就搭著歲數小。我哪會兒來她哪會兒兩把頭歪著就出來了。”每天3點多鐘起來先梳頭,這頭就得占一工夫,真燕尾兒還得縫,得多大工夫!真要懶的話,睡覺就別打算躺著,這麽圓這麽高一個枕頭,側著躺著,支著。我說那受得了嗎,多困哪,多受罪啊。我大媽說就怕外頭有紅白喜事,要娶媳婦,塗那大口紅,就得挨一天餓,一吃東西那紅嘴唇沒啦。這會兒沒有地方擦去,拿著個小鏡子,那會兒不興啊。

我媽就老說,你大媽捯飭(打扮)上呀,挺好看的,我大媽濃眉大眼,就是黑點。我二大媽倒是白,就是身量高,那會兒不興這身量高的,身量高,再梳這大兩把頭,底下再穿花盆底子,打扮起來垮,就沒我大媽好看。我大媽就合適,特有派。

旗人婦女裝扮,背坐人發式為達拉翅,即燕尾兒注28

那時也甭打算幹什麽,留的指甲長極了,都講究戴著指甲套,是銀的,保護指甲的,看來那時生活還是不錯。你們都聽過“坐宮”注29吧?戲上就那樣,也好看是吧。

我還真穿花盆底子玩,家家都有,就像現在高跟鞋似的,得有幾雙,都是自己繡的,女的都是紮花、繡、鎖扣子,都是自己弄,繡出來,外邊去緔去。男的穿的靴子,也是自己做,福字履注30什麽的。都不興買。給我們留幾雙為的是讓我們瞅瞅他們過去的活計,什麽樣兒,真好。

旗人婦女穿的花盆底鞋

我大媽那時候,人家娶媳婦聘姑娘,轎子得過一火盆。男的得向轎子射三支箭,射完再打蓋子。(參加婚禮的女人)一不能吃東西,二回來腿疼,都是這安請的,都講坐下請,就是蹲下去半天才起來,且蹲呢,且起不來呢,慢功。我大媽老說,像你們這個,打醋似的,哪兒成啊。我姨家那個哥哥比我大1歲,他那會兒上學,不興請安,我姥姥老催著他:“上你大姨那兒去,別就那麽一鞠躬,學著點,請個安。”男的請安這手是出來,這手進去注31,我哥哥來了就對我爸爸說:“大姨夫,您新禧。”就請了一個大左腿安,他沒學過,不會麽,我也不知道什麽叫大左腿安,可能就是錯了。(我爸爸)就說:“你瞧瞧今天大初一的,給我請了個大左腿兒安!”我姥姥那時候來了,我姐姐她們還必須請安,不請安她不高興:“噢,就給我這麽一點頭就成啦?”沒解放的時候,再怎麽也得點個頭,我們那時候到年下必須給父母磕頭,到一年了,拜年,親友都上這兒來,女的得過了初五才能上誰家去拜年,不能大初一上人家去,人家不高興。自從解放,給咱們這規矩全破了,躬也不鞠了,見了說聲你好就完事。雖說我是旗人,我一點規矩都沒有。我一不抽煙,二很少沏茶,旗人要說愛喝茶,我喝點白水就得。我說我倒是省錢。

我們那時獨門獨院慣了,最低也是兩家,還都是老街坊,到今兒想來,女孩子不讓串門子,不許站街,不許賣呆兒注32,不許一個人出去溜達,散步。多大了家裏都有人跟著。那會兒左鄰右舍差不多都是旗人,也都知道誰是不是旗人,不像這會兒凈搬家,那會兒講究一住就住幾輩子,誰都知道誰。

我大媽那時抽水煙,托一個吸管,銅的,這點地方擱煙絲,我管吹那個紙撚兒,那也得會吹呢。我大媽二大媽都抽,我媽不抽。我二大媽平常沒工夫,

祁淑洪2009年照片,時年87歲

到年節來瞧瞧,進門先抄煙袋,坐到那兒,那時候我都挺大的了,我媽就點上一袋煙,雙手遞過去:“嫂子,您抽煙。”我媽常說長嫂就跟站著的婆婆一樣,就那麽敬奉。這會兒兒媳婦都沒那事,叫你一聲就不錯。

我媽說不知道是哪朝哪代了,有人就說,把這夥旗人都給他養起來,不讓他幹什麽,就跟裹小腳似的,成殘廢了。馮玉祥來了注33才不讓裹腳的麽。旗人都是大腳,外地人才是小腳。總而言之,旗人的男的就是懶。冬天擱花得挖那窖,挖窖得找人挖,那自己就不能弄麽?再說拾掇房,登高不成,男的那會兒都不能登高,害怕。墻倒下那麽一小塊都得找人,一是好面子,二是沒學過,大事做不了,小事他也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