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子是怎麽過來的(第4/16頁)

定:這都記著。

印:那時候北京的電話是五位數,前邊是局項,後邊是4位數。西2南3北4東5,西城是2局,南城是3局,北城是4局,東城是5局。另外崇文門外叫南分局,7局。看解放前的《369畫報》《立言畫刊》《147畫報》啊,都有他們這個商店的廣告。注11

定:那生意一直還挺好的?什麽人穿這衣服?反正皮衣只有有錢人才能穿吧?

印:解放前生意好。反正我看到過白楊去做衣服。看見袁世海帶著他太太去做衣服,還見過荀慧生偕夫人蘇……(過去解放前報刊稱荀夫人為蘇半截,不知何意)來過。都是開著汽車停在門口。

定:他的皮子是從哪兒進貨啊?

印:一般是從武漢,湖北山區有野生動物,都是到武漢去。

定:不是從北方黑龍江什麽的進皮子?

印:那時候叫漢口嘛,到漢口去進貨,人家那貨主都得招待,給你安排客房,管食宿,都這樣。我們家沒人抽大煙,但是我們家有一套煙具,我還看到過他們燒煙。當時什麽過生日啊,借機會交往啊,來了客人可以躺床上抽煙。

反正我聽說嘛,日本人統治北京的時候,很艱難,那些漢奸找理由敲詐你,比如你要到上海去進原料買貨,去買料子,呢子、綢子,用木箱子給運回來,一個是在車站給你扣了,你得花錢去贖,一個是拿刺刀給你捅了,這一匹呢子上都有一個窟窿,就完了。所以我們家有些箱子裏面有一層鐵皮,就為了防止他捅。這個箱子有好處,住平房有耗子嘛,所以有鐵皮的箱子一直在我們家裝糧食,還帶著去雲南,注12回來做家具把它拆掉了。日本人的時候讓特務漢奸們敲詐,整個資本損失了二分之一吧。

後來日本快投降的時候我那表叔帶著幾個人分出去了,又搞了一個霓裳服裝店,在八面槽外西堂子胡同西口,解放以後就沒有聯系了。我這表叔就住在弓弦胡同裏邊的黃米胡同。現在美術館後街那地方,我看見還有黃米胡同一塊牌子呢。弓弦胡同沒了,弓弦胡同就是現在美術館這地方,拆了。

定:弓弦胡同原來挺有名的一條胡同,有好多大家。

印:好多大宅子。剛解放的時候北京市的政府機關好多都在那裏頭。我那個表叔是我的第三個奶奶的內侄,實際上是我父親第一個老婆的弟弟,按照這個關系我應該管他叫舅舅。我父親的第一個老婆結婚一年,死於月子病,連大人帶小孩都走了,實際上我父親這門婚事是我第三個奶奶給做的媒,就是他們娘家侄女嘛,等於是姑做婆吧。她一年以後就死了。

定:滿族人挺講究姑做婆的。

印:我二叔後來到天津去了,在天津又開了一個華茂女子服裝店,在天津大沽路。另外他有一個朋友叫趙華堂,是一個山東人,做皮貨生意的,又在南池子北口路西那兒開了一家叫“華東”的服裝店,華東女子服裝店。我就記得那時候是1947年、1948年,我父親跟我母親說上花兒市去買家具,就是買吃飯用的瓷器,碗、筷子什麽的,完了以後雇了三輪車,就給拉到南池子口這兒。那時候我不懂,我還說人家的買賣,我父親管那麽多閑事幹什麽,實際上這家華東服裝店主要是我父親投資的。解放以後南池子這個地方營業不行,就搬到王府井路東,叫泰來服裝店,取“否極泰來”之意。

我父親他這三兄弟是三個媽媽生的,但是他能維護著一輩子這三個人不分家,這個不容易。你看就是北京圍城的時候,注13那天怹讓我陪他去,我那時候12歲嘛,雇一輛排子車,買了一排子車糧食,幹什麽呢?給他的職工和在天津的商店裏邊的職工家裏在北京的人,每家送兩個月的糧食。他考慮的就是怕圍城以後斷糧。

定:那時候糧食可了不得,一天一漲啊。

印:是。就是他帶我到天橋去,買了一排子車糧食,拉回來。我記得當時特有意思的就是,那時候都是大杆秤,兩個人擡著過秤,有一袋是198斤,我說算200斤吧,200斤好算賬,賣糧食的說:“這小孩真厚道”,呵呵呵。

定:就是到那個時候他還能照顧到那些人。

印:嗯。剛解放的時候,東單廣場那兒,圍城時候不是搞了個飛機場嗎,飛機場撤了以後天安門前頭有好多擺攤的,都遷到了東單,他也在那兒,弄了一間簡易房,賣什麽呢?就把那粗呢子弄個綢子邊兒,當毯子賣。咱們家現在還有一塊呢,我一直帶著。

解放前華茂最多的時候有六十多個人,這六十多人按現在的話說好多是臨時工,做衣服忙的時候招一些,有的是長工,就是固定的,前店後廠。解放以後沒什麽買賣,很少有人做呢子衣服了,生意相當不好。我父親說沒什麽活兒了,就解散吧,就賣了房子,一個人給了點錢。縫紉機原來有幾十架,在我們家住的東房那兒擺了一屋子,今天這個徒弟搬走一架,明天那個徒弟搬走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