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伏爾泰(第4/7頁)

從孩童時代,伏爾泰就感到自己是被一部巨大的機器驅趕著,這部機器似乎是通過一種完全沒有生氣的力量,把殘酷和頑固連在了一起。摧毀或至少打翻這套玩意兒就成了他晚年難以擺脫的夢魘。而法國政府並沒有虧待這個特殊的夢魘,為世界提供了一大堆法律上的醜聞,著實給了伏爾泰很大的幫助。

第一件事發生在公元1761年。

在法國南部的圖盧茲城裏,居住著一個叫吉恩·卡拉斯的店主,他是個新教徒。圖盧茲向來是個虔誠的城市。這裏的新教徒不許擔任公職,也不許當醫生、律師、書商或是助產士。天主教的家庭裏不得任用新教徒仆人。每年的8月23日和24日,全體居民都要用感恩和隆重的贊美盛宴來紀念殺戮新教徒的聖巴托羅繆日大屠殺。

盡管環境有種種不利,卡拉斯一輩子還是和左鄰右舍和睦相處。他的一個兒子改信了天主教,但是做父親的對兒子仍然很好,還告訴人們,就他自己而論,他的孩子們完全可以自己選擇喜愛的宗教。

但是卡拉斯家發生了一件不可外揚的醜事,那就是關於他的大兒子麥克·安東尼。麥克是個不幸的人。他想成為一名律師,但這個行當是不允許新教徒參加的。他是虔誠的加爾文教徒,還拒絕改變自己的宗教信仰。精神上的鬥爭使他得了憂郁症,最後病魔深深地摧殘了這位年輕人的頭腦。他開始為父母背誦哈姆雷特的著名獨白,他獨自長時間散步,並常常向朋友們講述自殺的好處。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一天晚上,家裏人正在接待一個朋友,這個可憐的孩子悄然離去,偷偷溜到父親的儲藏室裏,取出一根打包的繩子,在門柱上上吊死了。

幾小時後,他父親發現了他。他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放在鞋子上面。

全家人絕望了。那時自殺的人要臉朝下赤身裸體地被拖著穿過城裏的街道,然後綁在城門外的絞架上,讓鳥把屍體啄光。

卡拉斯一家是有身份的人,不甘心發生這樣的奇恥大辱。他們站成一圈,商討著應該做什麽和準備做什麽。這時一個鄰居聽到了這場混亂,便通告了警方。消息迅速傳開了,這條街上沒過多久就擠滿了憤怒的人群,他們大聲呼喊要求處死老卡拉斯,“因為他為了不讓兒子成為天主教徒就把他害死了。”

在小城市裏,什麽離奇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而在18世紀法國的鄉下,無聊就像一個黑色的送葬棺材,沉重地壓在人們的身上,因而最荒誕不經的故事也有人相信,它們能使人們如釋重負地松一口氣。

在這種可疑的情況下,高級官員完全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麽。於是,他們立即逮捕了卡拉斯全家、客人、傭人及最近去過或接近過卡拉斯家的人。他們把犯人送到鎮公所,給他們戴上鐐銬,拖進專門關押重犯敵人的地牢裏。第二天對他們進行了審訊。所有人講的都一樣:麥克·安東尼怎樣像平時一樣精神正常地進了家門,怎樣離開了房間,他們認為他是去一個人散步了,等等。

然而,這時圖盧茲城的教士們也插手了這件事。在他們的幫助下,駭人聽聞的消息傳開了:這個胡格諾派教徒害死了自己的兒子,因為他要樹立真正的信念。他嗜血成性,因為兒子要回歸真正的信仰,就殺死了兒子。

熟悉現代刑偵方法的人們可能會認為,官方一定要利用當天對謀殺現場的調查結果。人們都知道麥克·安東尼身強力壯。他28歲,父親63歲。父親不經過一場搏鬥就輕而易舉地把他掛到門柱上吊死,這種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但是沒有一個鎮議會議員為這微不足道的細節費神,他們忙著收拾死者的遺體,因為麥克·安東尼的自殺眼下被視為應享有殉教者的待遇,遺體在禮堂裏停放了3個星期後,被穿白袍子的懺悔者們按最隆重的儀式安葬了。他們出於一些不可告人的原因,把這個已死去的加爾文教徒當成自己組織的正式成員,把他的塗抹了防腐藥料的遺體隆重地送到大教堂——這通常是為大主教或當地非常富有的人才采用的盛典。

在這3個星期中,城裏每個布道壇都一再敦促圖盧茲虔誠的人們提供反對吉恩·卡拉斯以及他們家的證據,最後大眾報刊披露了這個案件的始末。審判在麥克自殺5個月後終於開始了。

當時一個審判官靈機一動,提出應該到這位老人的鋪子裏去看看他所描述的那種自殺是否可能,但他的這個提議被12票對1票否決了。卡拉斯被宣判施以酷刑,用車裂處死。

他們把卡拉斯帶到刑訊室吊起來,腳離地有1米高,然後用力拉扯他的四肢,直到拉得“脫臼為止”(我是抄自官方的報道)。由於他堅持不承認自己根本沒有犯過的罪行,就又被放了下來,灌了大量的水。很快,他的身體就比“原來大了一倍”。他還是否認自己的罪行,就又被擡上死囚車送到劊子手那裏,要把他的胳膊和腿都撕開。在後來的2個小時裏,他絕望地躺在刑板上,地方官和教士們還繼續喋喋不休地逼供他。老人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勇氣,繼續申辯自己是無辜的。首席執行官被這種固執的“謊話”弄得憤怒不堪,便放棄了對這個無望案子的審訊,下令將他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