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阿米尼斯(第3/4頁)

阿米尼斯得到這番警告後,便啟程向北走去。但是他又作出一項不同尋常的決定。他大膽闖入敵人的境內,在帕多瓦大學學習了幾個學期,還去了一趟羅馬。公元1587年返回故鄉時,在鄉親們的眼中,他成了一個危險分子。不過他似乎既沒有長角也沒有添尾巴,於是漸漸地贏得了眾人的好感。他應邀擔任阿姆斯特丹的新教長。

在阿姆斯特丹,他不僅有所作為,還在瘟疫肆虐的時候博得了英雄的美譽。不久,人們便開始真心擁戴他,委托他重組該城市的公立學校體系。公元1603年,當他作為羽翼豐滿的神學教授被召往萊頓時,首都的全體居民都對他依依不舍。

倘若阿米尼斯知道在萊頓等待他的是什麽,我肯定他是不會去的。他到達萊頓的時候,正好下拉普薩裏安派教徒和上拉普薩裏安派教徒之間的鬥爭發展到白熱化的程度。

阿米尼斯的家庭出身和所受的教育都是下拉普薩裏安派的。他本想不帶偏見地對待同事——上拉普薩裏安派的戈馬魯斯。但是兩派之間的差異已經是水火不容。阿米尼斯不得不聲明自己是地地道道的下拉普薩裏安派教徒。

讀者們當然會問我,這兩派到底是什麽啊,我不知道,好像也無法弄明白這些事兒。不過據我所知,兩派的爭論由來已久。包括阿米尼斯在內的一派認為,人們某種程度上具備自由意志,並能夠決定自己的命運;另一派是索弗克利斯、加爾文和戈馬魯斯等人,他們教導說,人一生中的一切早在出生之前便注定了,命運取決於造物時神骰的一擲。

公元1600年,絕大部分北歐人是上拉普薩裏安派。他們願意聽這樣的布道——除了自己以外的大多數人命中注定要沉淪地獄,如果有那麽幾個教長敢於講善意和仁慈的福音,他們便馬上會被懷疑患有罪惡的軟弱症,猶如心慈手軟的醫師,給病患者開不出苦口的良藥,卻以他們的軟弱心腸將那些病患者害死。

萊頓的許多饒舌老婦一發現阿米尼斯是下拉普薩裏安派教徒,他的作用也就消失了。他從前的朋友和支持者肆意攻擊、咒罵他。最終,這個可憐的人被折磨而死。隨後,上拉普薩裏安派和下拉普薩裏安派都介入了政治領域,這在16世紀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上拉普薩裏安派在選舉中獲勝,於是,便宣布下拉普薩裏安派是公共秩序的敵人和國家的叛逆之徒。

這場荒誕不經的爭戰還沒有結束,奧爾登·巴內維爾特就腦袋夾在兩腳中間躺下歸西了,他曾是寡言的威廉的追隨者,為荷蘭共和國的建立立下功勞。格羅蒂斯逃到瑞典女王的王宮裏,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盡管他的溫和節制曾經使他成為國際法律公正體系的第一個偉大倡導者。在這種情景下,寡言的威廉所獻身的事業似乎到此半途而廢了!

但是加爾文主義者並沒有獲得預期的成功。

荷蘭共和國只是名義上的共和國,實際上是商人和銀行家的俱樂部,由幾百個非常有勢力的家族執掌大權。這些紳士對平等和博愛沒有絲毫的興趣,卻信仰法律和秩序。他們承認並支持現存的教會。每逢星期日,他們便滿腔宗教熱情地來到四壁潔白的聖物存放處,這裏過去是天主教堂,如今是新教徒的布道廳。可是到了星期一,教士前往拜見市長大人和議員們,想抱怨說這人不行、那人不好的時候,官員們卻又在“開會”,無法接見這些虔誠的教會人士。如果這些教會人士堅持不懈,且召集數千名忠誠的教民在市政大廳前“示威”(這種事時常發生),那些官員們也會彬彬有禮地接過教會人士抄寫得整齊的訴苦書和建議書。但是,大門在最後一個穿黑袍的請願者面前關上後,官員們就會用剛收到的那些文稿點煙。

他們已經采納了實際而有用的格言:“一次足矣,下不為例。”上拉普薩裏安教派掀起的大規模內戰的可怕年月把他們嚇壞了,於是他們堅定地壓制宗教狂熱的發展。

後人並不總是誇贊這些新貴族。他們無疑把國家視為私有財產,也不能持之以恒地把祖國的利益和他們自己的利益加以明確的區分。他們缺乏從整個帝國角度考慮問題的宏觀視角,因此常常小事精明,大事糊塗。但是他們做了一件值得我們發自內心推崇的事情——把國家變成了國際交換所,擁有各種思想的人在這裏都得到了最廣泛的自由,隨心所欲地去說、去想、去寫、去出版。

我並不想描繪得過於動人。在內閣們非難的威脅下,市議員也會不時地被迫鎮壓天主教的一個秘密協會,或沒收某一本過於囂張的異端派發行的小冊子。不過,總體說來,只要不爬到市場區中央的肥皂箱上高聲斥責宿命論的教旨,不把天主教的念珠帶到公共餐廳裏,不在南方衛理公會教堂裏否認上帝的存在,人們就可以確保一定程度上的平安無事。基於這一點,在差不多兩個世紀裏,許多人在世界其他地方會因為觀念而遭受迫害,而荷蘭共和國卻成為他們的名副其實的避風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