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再談國民性 第9章近代史上的失語症考察(第3/3頁)

然而,好景不長,革命黨人的暗示和起義,雖然沒能撼動清朝統治,但革命黨的宣傳,刻意強調清朝政府的異族身份,提醒人們,滿人當年在征服中原時犯有殺戮漢人的原罪。這樣的宣傳,不僅對部分知識人起到了動員革命的作用,而且也影響到了滿人統治的合法性基礎。同時,隨著立憲的推進、選舉的舉行,以及報禁開放之後,都市人口民智程度的提高,紳權和民權意識都在勃發中。積極參與改革的紳商和士紳,實力得到了很大的增強。各種商會、學會和農會之類的社會團體,各地的自治組織,以及開放的媒體,使得他們的發言權得到了空前的加強,到了咨議局和資政院的成立,他們的意願表達,有了體制內的正式平台。無論在社會組織、媒體還是在準議會的平台上,同樣的改革話語,運用的嫻熟程度,政府永遠都不及民間的精英。也就是說,隨著政治改革的進行,滿人特權勢必日益減少,這對於已經習慣了過優越和悠閑日子的滿人統治階層來說,當然不是福音。

當時的滿人統治者面對挑戰,卻選擇了錯誤的應對。尤其是在1908年之後,成熟的當家人西太後和光緒皇帝相繼死去,接任者少不經事,這些少年權貴,看到了自身的合法性危機,也感到了自身特權喪失的危險。但是,他們不是通過加快改革進程,放棄自身的中世紀特權來增加自己的合法性,或者說用正面回應改革的方式給自己積累福蔭,而是采取大幅度收回權力和資源的方式,確保自身的安全,把行政權、兵權和財權,都抓到自己手裏。一方面把權力和資源收歸滿人,也就是收歸滿人權貴,一方面把權力和資源收歸中央政府,力圖用蠻力,一舉打破自太平天國以來,中國權力結構內(中央)輕外(地方)重、滿輕漢重的格局。這樣的倒行逆施,到了皇族內閣出台,達到了頂點。這樣的舉措,不僅逆潮流而行,而且是逆改革之行,在最短的時間內,最大限度地得罪了地方實力派和立憲派紳商和士紳,讓自己喪失了改革的話語權,淪為當時最有實力的紳商和士紳的敵人。這個時候,原本並不彰顯的革命話語,就發出了強音,當立憲派也倒向革命的時候,清朝就壽終正寢了。

其實,近代中國的命運,自從西方列強開始叩門之際,就已經確定了。只要西方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形成,亞非拉等非西方民族的命運也已經定了——或遲或早都會被拖入它們的體系,或者變成它們的殖民地,或者變成它們的小夥計。由於中國有古老的文明,有相對發達的政府,對於以商立國的西方列強而言,將中國拉入自己的體系,比征服之使之變成自己的殖民地,更加合算,成本更低。所以,在甲午戰爭之前,西方對中國的戰爭,看起來就是讓中國進一步對它們開放,並跟中國建立正常的外交關系。雖然中國也有自己的世界體系、自己的天下,但是中國的天下敵不過人家的世界,我們只能一步步地被拖入它們的世界。在這種情形下,所有的東方國家,自強的唯一途徑,就是面對現實,學習西方,逐步改革,在改革中尋求自新自強之路。中國如此,奧斯曼帝國如此,埃及如此,日本也是如此。可惜,在這些國家中,只有日本通過自身的變法維新,讓改革話語最終成為政府的主流話語,比較順利地完成了學習西方的改革,一躍成為東方強國。而其他國家的政府,都沒有完全掌控改革的話語權,一會兒失語,一會兒說話,始終在進步還是保守,改革還是因循之間徘徊,最終導致舊政權的更叠、社會的動蕩,遲遲不能完成自身的轉型。而這個轉型,在今天看來,是遲早都要完成的,甲統治完成不了,乙也得面對,乙不行,丙還得接著面對。拖得越久,付出的代價就越大。不管誰來統治,只要意圖保守、意圖向後轉,就注定失語。一旦失語,統治行為就必然變形,處處被動挨打,在國際上如是,在國內也如是。最終,會連自己本來有的合法性和正當性都喪失殆盡,敗得非常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