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再談國民性 第9章近代史上的失語症考察(第2/3頁)

只是,在當時,不管什麽樣的陳詞濫調,都有市場,也都能給改革制造麻煩。由於中國真正的危機還沒有到來,八股取士還在吸引著全國士子的注意力,頑固保守的士大夫人多勢眾,李鴻章和郭嵩燾所謂的不明事理之人,仗著人多的優勢,在話語權逐漸喪失的情況下,依然充分地活躍。而頑固派的失語,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當時中國政府的失語,因為政府也並沒有真心信奉改革,一直處於三心二意的狀態。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對改革叫停。讓中國的自主改革,不是走到半途就走不下去,就是橘越淮北而變枳,即使有成效,也往往流於形式。

中日甲午戰爭的到來,兩個同時在學習西方的東方大國的較量,學得好的優等生,以大比分戰勝了中等生。戰勝的日本,不僅掠取了二億兩白銀的戰爭賠款,兩塊中國的領土,而且暴露了有朝一日吞並中國的野心。當然,西方列強不可能容忍東方崛起一個吞掉了中國,變得如此龐大的新日本,它們遏制日本的辦法,居然是趁早瓜分中國。所以,甲午之後,中國第一次出現了大規模的邊疆危機,西方列強紛紛在中國強租港口,劃分勢力範圍。這樣,已經跟西方打了將近六十年交道的中國,第一次這樣明晰地面臨被瓜分豆剖的危險。

這種時候,中國的整個中上層,不管政治態度如何,有沒有政治態度,都知道變革不可避免,不變則沒有出路。但是,即使在這樣嚴峻的情形下,中國不想變革的人依舊人數眾多,一些內地的士人和官僚,尤其是滿人階層,都不期待自己的生活有哪怕一丁點的變化。對他們來說,變革就意味著失去,而他們特別懼怕失去,因為他們已經沒有了任何迎接挑戰的意志和能力。此時的守舊,是完全意義上的因循守舊,害怕改變往昔的生活軌道,置國家民族的未來於不顧。只是,在嚴峻的國難危機面前,他們已經徹底失語,連劉錫鴻那種陳詞濫調,也已經說不出口了。不過,他們並沒有放棄努力,對於朝廷發動的戊戌變法,從公開的反對,轉為暗中的權術杯葛,私底下的竊竊私語。然而,這樣的杯葛和私語,恰好趕上變法期間獨特的帝後二元權力結構,擔心因改革而失去權力的西太後,在權欲的驅使下,變成了頑固派的“首領”,在變法一百天後,尋了一個借口,以完全沒有道理的方式,吞噬了改革。

然而,在政變之後,保守勢力為西太後提供的挽救危局甚至維持政權的法寶,居然只是所謂的“民氣可用”,而所謂民氣可用的民粹訴求,其核心的成分,竟然是義和團刀槍不入的法術。即使是刀槍不入的法術,最終能讓西太後相信,也是義和團與頑固派合作的陰謀。因為他們講不出道理,只有靠欺詐和權術。而義和團恰好被頑固勢力所利用,充當了他們抗阻變革的最後一根稻草。這根稻草,由於有當時最有權勢的西太後的加持,於是變成了一場徹底滅洋的瘋狂反撲,中國的頑固勢力,妄圖借助一種莫須有的民間巫術,徹底消解他們對於變革的憂慮。

不願變革者的最後瘋狂,帶來的是民族和國家的巨大災難。災難過後,改革話語舊話重提,但革命話語也隨之而起。雖然說,孫中山以推翻清朝為宗旨的興中會,號稱在1894年就已經在海外成立,但這個革命的小組織,真正進入國人視線,還是在庚子以後。庚子以後,在慘痛的教訓下,朝廷開始接受改革話語,重新開始戊戌的改革。

但是,朝廷改革之後,並不意味著頑固保守勢力就不存在了。在改革過程中,懷疑、裹亂、破壞都存在。最初科舉改革的經濟特科考試,就是頑固派利用西太後對康梁的敵視,制造流言給毀了。在開放報禁的過程中,也有過蘇報案和杖斃沈藎事件的反復。甚至在軍事改革中,也有地方督撫對於新軍的歧視。只是,這些反改革的舉措,往往都是在朝廷安全的這個角度中出現的。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時期不僅有了日益增強的革命話語,而且改革話語也出現了歧義。由於西太後個人的原因,盡管她贊成改革,重啟戊戌的話題,但卻固執地不肯給康有為和梁啟超平反。所以,改革話語也因此分成海外激進主張和國內親政府的緩進主張,而且隨著時局的演進,激進主張越來越有市場。應該說,在這一時期,政府由於大力度推行改革,自身失語的狀況得到了極大的改善。尤其是在宣布實行預備立憲,著手進行政治體制改革之後,政府得到了朝野知識界的廣泛擁護。孫中山的革命黨因此感到了莫大的威脅,甚至一度力圖全力狙擊清廷的立憲,吳樾刺殺出國考察立憲的五大臣,就是這種狙擊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