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宋甄

夜色漸晚,華燈初上。

杜安從公交站台上下來,一路上走街串巷,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前,開門。

和汽車租賃公司的人談好了,大巴也已經到位,不過作為導演,他給自己留下了每天打的的特權:一方面是為了這其中能省出來的錢,一方面也是為了跟其他成員拉開距離——他現在是真正把導演當成管理工作在幹了,在管理原則中,他作為一個管理者,和員工保持適當的距離是非常必要的。

進門後發現宋甄在埋頭寫作業,沈阿姨卻不在。

聽到有人進來,宋甄擡頭看了一下,杜安對她點了點頭,關好門,就準備沖回自己的房間中。

他和這小姑娘實在沒什麽話好說,甚至於,他有點怕這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不過他想走,有人卻不想他走。

“剛下班?”

杜安一愣。

這小姑娘可是從來不會主動跟他說話的,今天這是怎麽了?

但是人家都開口了,他也不能不理睬,只好應了一聲,“嗯,剛下班。”

現在再直接回房有點不合適了,杜安左右張望了下,慢慢走了過去,在沙發上坐下,只坐了半個屁股,準備隨便聊兩句後就趕緊回房。

“你媽呢?”

“街道老年辦有個晚會,她去看了。”

杜安“哦”一聲,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只是坐著,手一會兒放在膝蓋上,一會兒撓撓頭,都不知道放哪兒好。

還好他的尷尬沒有持續太久,宋甄看著他,問道:“聽我媽說,你找到工作了?”

杜安松了一口氣,趕緊說了聲“是”,想了想,覺得自己把握到了宋甄的心思,於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包得緊緊的塑料袋,一層層慢慢展開,把裏面包著的鈔票全部拿了出來。

這些鈔票被這樣包著,又放在褲子口袋裏擠了半天,早就都皺巴巴的了。杜安耐心地把這些鈔票攤開、展平、手在上面使勁壓了兩下、抻平,放在茶幾上,挪到宋甄面前。

“這是四百塊,是上個月和這個月的房租,還有一百塊是水電費,本來想給你媽的,不過現在她不在,給你也是一樣。”

這四百塊是杜安提前預支給自己的,畢竟房租總這麽欠著也不是個事兒,沈阿姨家也不容易。只交這兩個月的,是因為這部戲按照他的計劃,月底前就能拍完,到時候他很可能就要去尚海,這裏自然也就不住了。還有水電費的一百,他也知道自己兩個月的水電費用不了這麽多——他房間裏唯一的電器就是那盞白熾燈——不過沈阿姨照顧他這麽久,就算他拖著房租也從來不把他趕出去,這對於他而言是莫大的恩情,這一百塊大部分是表達他的感激。

宋甄看著錢,眉毛一下子豎了起來。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家很缺錢?你是不是覺得我和我媽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

杜安都不知道這小姑娘怎麽一下子炸毛了,趕緊解釋道:“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表達一下感激……”

宋甄緊抿著嘴唇,冷冷看著他,杜安吃不住這眼神,低下頭去,不知道說什麽好。

在片場,面對二十幾號人他能侃侃而談,毫不畏懼,但不知道為什麽面對這個小姑娘的眼睛卻抵擋不住。

好在宋甄這火氣來得快也去得快,沒有再糾纏下去。

她只是把錢推回到杜安面前,“水電費該多少就是多少,多退少補,不會少收,但是也不會多收你一分錢。還有,這錢你自己給她,免得到時候糾纏不清。”

杜安心中苦笑:這小姑娘年紀小小,想得卻多,還真是應了一句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不過他也是這種人,自然知道現在不管自己說什麽,她都是不會收下這錢的,於是重新把錢用塑料袋包好,小心塞回了褲子口袋裏。

又坐了半晌,宋甄也不說話,這氣氛太難受了,杜安擡頭看向宋甄,就想告辭回房間,卻發現宋甄沒有寫作業,而是正看著他。

還沒等他開口,宋甄就問:“聽我媽說,你現在當導演?電影還是電視劇?”

杜安回她:“嗯,電影,叫《電鋸驚魂》。”

他又不著急回屋了,他總感覺這小姑娘有話想對自己說。

但是宋甄就是不開口,只是看著他,兩人目光對視了一會兒後,杜安又吃不消,低下了頭去。

宋甄看著面前這人,始終無法把他和“導演”這種只存在於電視上的名詞聯系起來。

是啊,你看看他:他身上穿的是的確良的襯衫,這種衣服不透氣,穿著很難受,她班上那些家境稍微好一些的同學都已經不穿這種材質的衣服了;下身那條黑色西裝褲還算有點樣子,但是明顯肥大寬松,大概是他為了防著自己再長身體、以後穿不下買的,可他都這個年紀了,哪裏還會再長身體呢?於是這褲子就顯得特別可笑;最磕磣的大概要數他腳上那雙雙星牌的運動膠鞋了,鞋幫都開裂了,用502粘好,白色的膠水硬化後,很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