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龍門客棧 第三章 吳永生(第2/3頁)

到後來我索性也死心了,寂寞歸寂寞,不過沒有不開張的油鹽店,有幾趟綠皮老爺車半夜四五點還是會抖虱子一樣放下幾個人的,這些人荒郊野外沒著沒落的,我就權當為人民服務了。

一邊吃著面,我一邊把一沓嶄新的鈔票塞進點鈔機,聽著“嘩啦啦”的聲音流淌,看著小窗口上的數字飛快地變化,我的心裏就順暢了很多,忽然“哢”的一聲,一張混雜在鈔票中的名片被彈了出來,我鎮靜地把名片和鈔票都取出來,給名片換個位置繼續點,一陣“嘩啦啦”之後名片再次被明察秋毫地彈出。我取鈔票,重新點……

這已經成為我百無聊賴時消遣的一種方式,錢一共是56塊,都是一塊一塊的。

就在這時,門外進來一個人,看年紀四十上下,濃眉大眼五官端正,頭發茂密得不像話,像是好幾個人的頭發都長到他一個頭頂上去了,穿著一件樸素的襯衫,臉上笑意盎然。

我忙站起問:“住店還是吃飯?”難得來一個客人,我顯得很殷勤。

來人笑呵呵地說:“我想在你這住一陣子,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我賠笑道:“方便!當然方便——這麽說你不是趕火車?”

“哦,不是,我是看這環境好,想修養一段時間。”

“這環境好?”我納悶地看著他,也只好隨著他的口氣道“是啊,城市裏頭難得有這麽……”

我話沒說完一輛火車飛快地從我的飯店旁經過,發出巨大的“況且況且”的聲音,震得我腳底發麻。

那人大聲問:“你要說什麽?”

在巨大的嘈雜聲中,我扯著嗓子喊:“城市裏頭難得有這麽僻靜的地方——”

他看著我樂了。

我也很不好意思:“其實平時也不怎麽過車。”

“過也不要緊,我就看中這地方了。”

我靦腆地說:“標間一天100,你要常住我給你打八五折。”長時間的沒有客流,搞得我都不像個做生意的了,特羞於跟人談錢。

他睜大眼睛道:“什麽意思?”

“就是說一天85,得,80吧。”我先自己砍了自己兩刀,一天能有80入賬,水電費什麽的就不用賠錢了。

他眼睛瞪得更大了:“你還要錢?”

“呃……大哥,我這是飯店,不是能免費借宿的老鄉家。”

他攤開手道:“可是我沒錢。”

我氣不打一處來:“沒錢你住什麽店啊,拿我當猴耍呢?”

他顯得更茫然了:“你要錢幹什麽?”

你要錢幹什麽?這個問題問得好!其深度僅次於你是誰,你來這個世界有什麽意義之類能把人想瘋的論題,我發現我一時竟真的無從答起,我要錢幹什麽?我吃喝不愁,一般人買車買房的問題對我而言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要是我堅決一點,完全可以過那種揮金如土的紈絝生活,可我執拗地堅守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與56塊一元鈔相依為命,我為的又是什麽?想到這我心情特沉重,有一種隱私被窺探的憤怒,我勃然道:“我數著玩,**管得著嗎?”

他似乎有點恍然,點點頭道:“我懂了。”說完這句話就默默地走了出去,還幫我帶上門,坐在了外面的台階上。

我余怒未消地罵了一句:“神經病!”

結果這半大老頭一坐就是一上午一下午,從烈日炎炎坐到天都擦黑了,而且姿勢不變,雙手穩穩當當地放在膝蓋上,腦袋微微揚起,只有偶爾微風拂過那一頭茂密的短發微微抖動,像棵植物似的。

其實下午那會我就已經不落忍了,這人看著年紀可不小了,看穿著打扮也不像那種牙尖嘴利愛占人便宜的老油條,一下午我給他安了好幾個身份:落魄的外地人、生意失敗的老板、和家裏鬧別扭的中年問題男,最後覺得還是最後一種更靠譜。最主要的是:我真擔心這位心一橫死在我這,本來就沒生意,龍門客棧再開成古墓荒齋,我就真成狐狸精了。

等晚霞飄紅的時分,我氣也消了,捏了包煙悠然走出來,蹲在他邊上一邊點一邊看著夕陽問:“和老婆鬧別扭了?”

坐了這麽長時間,他倒是情緒沒受絲毫影響,依舊笑呵呵道:“我哪來的老婆?”

我寬慰他:“你這是氣話,這麽大歲數了還能沒老婆?”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你也知道我這麽大歲數了,還找什麽老婆啊?”

我不想跟他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揪扯,緩了緩口氣道:“要真沒地方去就住下吧,等你氣消了再說,其實我還真就不差那倆錢,但是生意歸生意,比爾蓋茨有錢,我們不是照樣用盜版溫7嗎(有關聯嗎)?”

他說:“我懂,老弟其實你不用管我,我在外面就挺好。”

我笑罵道:“你還端起來了,走吧,跟我進去,至於錢嘛,等你有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