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我巋然不動,心如磐石

手腕上少了一根紅繩的陳二狗回到南京,王虎剩沒瞧出端倪,陳慶之更不可能發現這個細節,只有心思細膩的曹蒹葭一眼看穿,只不過她沒有道破,帶著陳二狗去玄武湖。

現在的陳二狗似乎不能算作純粹的窮人,畢竟手裏拿了第一桶金,一輛陳圓殊按照約定送給他的悍馬越野車,一張數額是7位數字的信用卡,陳二狗讓王虎剩在南京郊區找了一棟農民房包下來,4層,然後直接把卡交給陳慶之,因為除了陳象爻治病,他們這夥人再沒有太大的開銷,陳慶之沒有拒絕。

但那一刻,陳二狗遞出去一張卡,收回來的卻是白馬探花陳慶之的一條命。

兩人進入玄武門經翠紅堤到環洲,然後沿堤北行,一直沒有歇腳的曹蒹葭在郭璞亭停下,匆匆拍了張照片就繼續前行,陳二狗就跟在她身後,經過長達300余米的櫻洲長廊,陳二狗沒來由想到石青峰的那條走了81步的下傾走廊,一語不發跟著曹蒹葭來到閱兵台,這一次曹蒹葭沒有匆忙離去,而是駐足望著玄武湖,道:“宋元嘉年間湖中出現過兩次黑龍,所以這湖才被稱作玄武湖,不過所謂黑龍,我估計是揚子鱷。隋文帝曾經下令夷平南京城,那是玄武湖第一次遭到填平的厄運,二狗,你能想象一座城市一座湖泊被人力夷平嗎?有些時候一想,單個的人,面對浩蕩的歷史洪流,或者龐大的國家機器,真的渺小如螻蟻,也不知道是該敬畏還是該不甘。”

陳二狗笑了笑,沒有發表言論。

他相信她前一句對玄武湖的描述差不多可以理解為鋪墊,後一句才是關鍵,陳二狗幾乎是立即就聯想到方家和南京的氣勢逼人,他同樣感到無力,曹蒹葭這一番話,很大程度上等於是在勸解他應該放開胸懷,這份心意,陳二狗心領,也感激,其實仔細琢磨在張家寨在上海再到南京的每一次見面,她許多當時看似輕描淡寫不曾讓陳二狗深刻感受的話語,回過頭細一思量,值得咀嚼。

點到即止,曹蒹葭沒有繼續深入這個話題,而是微笑道:“歷史上這裏是訓練檢閱水軍的地點,不過我倒是怎麽都沒辦法感受‘桅檣林立鼓角震天’,反而喜歡民間對它的稱呼,飲馬塘。到了明朝,這裏一不小心成了皇家禁地,因為它要存放明朝戶籍和各地賦稅全書的黃冊庫,於與世隔絕260多年,因為這個世界档案史上奇跡,我才決定來玄武湖。”

“這些東西你是來之前專門查閱過,還是很早就記在腦子裏?”陳二狗好奇道。

“感興趣的東西就多去了解一下,順藤摸瓜,有一定知識儲存量後就能事半功倍,其實每個體系的知識都有一個樹型框架,除了抓住主幹和清晰脈絡,有個小技巧就是把每個結點揪出來,例如要了解宋朝歷史,你就得先把宋代每個年份段裏重要的事件搞清楚,再把舉足輕重的人物一一列舉出來,武將文臣,歷朝皇帝,詞人名妓,這些角色很容易就構成一幅完整圖畫,提綱挈領,就是講這個。”

在外人面前甚至在曹家內一向都很吝嗇言辭的曹蒹葭不厭其煩道,“我個人覺得二十四史必須爛熟於胸,忘記自己國家的歷史,妄談江湖指點江山,是很浮誇的事情,二狗,讀史可以明智,這話是金玉良言,多少帝王將相梟雄奸臣窮極一生智慧韜略,也只不過在史書上占據短小篇幅甚至是寥寥百字十數字,等你讀透了二十四史,一定受益匪淺。”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曹蒹葭轉頭輕輕瞥了眼點頭的陳二狗,這是一個能舉一反三的男人,她眼神裏的溫柔不再加以掩飾。

聞雞亭,銅鉤井,武廟閘,辟邪馱石,曹蒹葭走馬觀花,等走出玄武湖,陳二狗忍不住問道:“這麽急?”

“習慣了。”

曹蒹葭眼神一黯,繼而忍俊不禁道,“這一年多都是這個樣子跑景點,我爬黃山、峨眉山在內的所有名山速度都要比平常人快上一倍左右,是小時候被我爺爺教出來的老毛病,抓主要矛盾,講究一個雷霆萬鈞,所以我學生生涯,看書也好,考試也罷,甚至是跟人交談,都像是一場場小規模戰役,要集中優勢力量一口氣逐個吞掉各個局部敵人。”

到最後,曹蒹葭學著她爺爺做了個演說的手勢,陳二狗沒笑,她自己笑得捧腹,看到不解風情的陳二狗傻乎乎愣在一旁,有些尷尬的曹蒹葭瞪了他一眼,心領神會的陳二狗立即配合地憨笑起來,曹蒹葭摘下鴨舌帽狠狠戴在陳二狗頭上,轉身率先走路,嘴角揚起會心的笑意,陳二狗手裏拎著買來沒多久的南京板鴨,邊啃邊追,曹蒹葭走在前面,手裏握著一塊沒花陳二狗多少錢的玉雕無尾金陵辟邪,拇指細細摸索著遠稱不上圓潤的玉石,眼神流波嫵媚,那個曹家老人心目中有大將風範的寶貝孫女、曹野狐眼中大智近妖的妖孽妹妹再高不可攀,讓人望而生畏,說到底,剝下榮耀光環和顯赫外衣,也只是個等了26年愛情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