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卒子

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在校花級美眉小夭心目中僥幸贏得一個極高的形象,但這樣一個人卻沒舍得花錢坐出租車,沒半點派頭地走路回到了阿梅飯館,陳二狗節儉但不意味著他小氣,張家寨出了一窩狠人的陳家就沒一個是眼界狹窄小肚雞腸,聰明做人精明做事,這是富貴經常念叨的一句話。

陳二狗那一路走得有滋有味,都說馬無夜草不肥,欣賞著路旁燈紅酒綠的場所,他開始琢磨著第一筆橫財是給富貴買張新弓還是存起來給富貴娶媳婦。到了飯館剛坐下來,曹蒹葭便騎車從外面回來,兩人很有默契地面對面坐在一張角落的餐桌,老板娘和廚房師傅都熟悉了這對“小夫妻”的口味,上菜速度奇快,量足味鮮,真沒虧待他們,曹蒹葭吃飯進食依舊是千年不變的不溫不火不急不躁,相比較陳二狗鄉村漢子的風卷殘雲,差距實在是不止十萬八千裏,巨大落差後的異曲同工之妙就在於兩人最終都會將各自飯菜吃幹凈,一盤小雞燉蘑菇,一人一筷子,仿佛早就分工明確,從不會重疊,陳二狗咽下最後一口飯,道:“這頂好的蘑菇還得是自己進山采摘的花蘑菇,新鮮的傘蓋是絳紫色的,肥嫩,只不過越發少了,十幾斤才能曬成一斤幹,你要是想吃我可以找機會帶點給你。”

曹蒹葭放下筷子,道:“我明天就要離開上海了,估計沒機會吃到這好東西。”

陳二狗發呆片刻,點頭道:“5000塊錢支持了快20天,把大上海逛了個遍,很不容易了。接下來要去哪裏?是繼續南下?”

曹蒹葭搖搖頭,微笑道:“去西藏。”

陳二狗神往道:“有機會這輩子我也要去一次,不過不是去拉薩,我總覺得人太多的地方去了沒意思,我從報紙上看到說麗江古城這些景點大部分都是遊客,一想挺可怕,還不如張家寨這種鳥不拉屎的旮旯來得原生態。”

曹蒹葭不置可否,沒有攔著陳二狗付錢,最後一頓飯,讓這個剛發了筆橫財的家夥破費一次也著實不過分,道:“下幾盤象棋?”

陳二狗明知只有被屠的命,卻躍躍欲試,他就是有這股子沒道理可言的拼勁,陳家一家人都講究個農村人不怎麽明白的隱忍二字,唯獨出了陳二狗這麽個鉆牛角尖的稀奇犢子。因為天晚的緣故,陳二狗拿著象棋端了小板凳去了曹蒹葭的房間,兩個人都沒有多余的客套寒暄,一個沉默擺棋,一個小聲哼曲,燈光暈黃,不刺眼,摘掉帽子的曹蒹葭靠在扶手上的手托著腮幫,凝望著棋盤。棋如人生,這道理誰都會講,只不過這人生在她和陳二狗眼中斷然是兩個迥異的層次,兩個圈子天壤之別的男女就這樣走到了一塊,曹蒹葭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緣分,至於是善緣還是孽緣,她懶得深究,腦子再聰明,也揣測不出。

這也許是最後三盤象棋,陳二狗徹底放手一搏,只是擅長快棋的他這一次落子極慢,但棋至中盤,幾乎是每一步仿佛都能嗅到其間的慘烈,拼至末盤,完全是一個同歸於盡不死不休的局面,只可惜棋高一著的曹蒹葭還是避重就輕一舉擒獲陳二狗的那枚帥。

曹蒹葭在陳二狗擺棋的間隙靠著紫竹藤椅,摩挲著那枚將,道:“我師傅說到了一定境界的高手遇到略勝一籌的對手,往往束手束腳,這就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而兩個棋力旗鼓相當的下棋者,便是考校兩人的修養定力,你沒有見過一盤下兩三個鐘頭還是個和棋結局的對弈。二狗,那個時候,你就會真懂不爭一子之得失不爭一時之快意恩仇的意義了,不過說實話,那境界,我也沒到。”

第二局,陳二狗依然下得出奇緩慢,也依舊是敗北。

曹蒹葭破天荒下棋的時候打開話匣子,“張家寨小,不得不背水一戰,我能理解。但到了上海,不管你遇到當時以為如何都過不去的坎,都不要急著玉石俱焚,這麽大一座城市,忍一忍,退一退,總有你吃飯的地方,現在你接手了酒吧那個場子,磕磕碰碰肯定難免,我給你個意見,明天開始練太極拳。”

第三局,陳二狗下棋簡直跟蝸牛一樣,所幸曹蒹葭是個極有定力的主,就陪著他磨蹭。

終於輸了。

陳二狗低著頭,卻沒有收拾殘局,己方一枚棋子不剩。曹蒹葭依舊把玩著那枚將,俯身拿出一枚被她吃掉的棋子,是最後那枚帥,道:“對你來說,這枚子暫且可以認作是那個紋身的江西漢子,地位最高,卻自由度最小,爬得高了也有弊端,處事顧東忌西,外表風光,內裏指不定就是一肚子苦水。”

然後她兩根纖細漂亮的手指拈起一枚相,道:“這是蔡黃毛那個層次的角色,飛上飛下,終日勞碌,只有兩個目的——一是保住主子的命,二是護住自己的命。絞盡腦汁討好上頭的大哥,以便大樹底下好乘涼,樹倒則作猢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