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不累

論氣勢,戴鴨舌帽、頂一副黑框眼鏡的女人顯然比不上剛才那兩個開豪華車的二世祖,只是打扮休閑的她一進門,自詡認人奇毒懂點面相卦數的老板娘便瞪大眼睛,大有一股腦想瞧出這妞前世今生的架勢,只是最後冒出一句:“這身材,再配上我這臉蛋,就真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了。”

女人僅僅是要了小份東北大拉皮,晶瑩剔透的粉條加上脆爽粉嫩的黃瓜絲,很討喜,只不過她似乎對蒜泥有點忌諱,老板娘很感興趣地看著這個女人細嚼慢咽,就跟看一副風景畫,她吃了十五分鐘,老板娘便看了足足十五分鐘,老板娘第一次看到有人將進食視作一場戰爭一般耐心對待,不溫不火,給人的感覺是在釣魚,往常來阿梅飯館吃飯的不是上班族就是打工妹,吃飯大都狼吞虎咽,老板娘懷疑給她一碗飯是不是會一顆一顆飯粒放進嘴巴,想起嘴巴,滿腦子情色思想的老板娘抹了一把口水,心想這小妞的那張小嘴還真誘人,不塗唇膏口紅就能這麽水嫩精致的是第一個,真不知道以後哪頭牲口能走運地享受這張小嘴的伺候,老板娘是過來人,她嘴巴上的驚人功夫可不僅僅限於白天的損人,這條街上粉紅發廊無數,老板硬是沒一次出軌,晚上的時候老板娘這張嘴功不可沒。

終於欣賞完這個看不清容貌的女人進餐模樣,老板娘好歹也是八點档肥皂劇的老江湖,淑女和貴婦的吃飯姿態也見識過,但想來想去還真覺得這個客人的吃飯是在做一門深奧學問,素來對漂亮顧客有賊心沒賊膽的老板站在遠處偷偷瞥著,不敢造次,喜歡對著漂亮顧客喊姐姐、阿姨的李晟今天竟然破天荒沒上去揩油,只學陳二狗的姿勢蹲在樓梯口瞪大眼睛,連廚房師傅出來透口氣的時候都察覺到氣氛有點詭異。

被一群人注視的女人拿起紙巾擦拭了嘴角,望向老板娘,道:“飯錢從陳二狗工資裏扣就是了。”

老板娘愣了一下,尋思著這個挺不一樣的小娘子怎麽瞧都跟土包子陳二狗八竿子打不著,親戚?不可能,張勝利總吹噓說他就是張家寨最有出息的爺們,老板娘能想象張家寨那小旮旯的落後,二狗的相好?那更不可能,要是的話老板娘直接綁塊大石頭直接跳黃浦江,她心底並不看輕二狗子,但今天的陳二狗絕對沒這個資本和本事騙到這麽個與眾不同的小娘們,不想浪費腦細胞的老板娘幹脆喊道:“二狗,出來。”

這一次老板娘沒有加上“滾”字,算是給陳二狗留足了面子。

陳二狗見到這個女人,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有種感慨唏噓的復雜情緒,小跑下樓,站在她身邊,笑道:“到了?”

她擡頭看向陳二狗,相貌沒變,裝扮稍微有點城裏人的樣子,笑道:“雖然這麽說有點不禮貌,但我還是想說你這個問題真的很多余。”

陳二狗撓了撓頭,道:“緊張。”

她示意陳二狗坐在她對面,壓低聲音微笑道:“在一個女人面前這麽緊張,還說出來,也不丟臉,我都替你害臊,你在張家寨面對那些公子哥、大少爺的那份威風呢。”

陳二狗坐下後咧開嘴道:“那是我地盤,再標致的女人在我面前得瑟,我都搶了做壓寨夫人。”

她靠著椅子,道:“有進步,都敢跟我開玩笑了,這城沒白進。”

陳二狗望著這個一直想不起容顏的女人,他清晰記得這個女人與那個弓獵圈子從始至終保持著一個嚴謹的距離,似乎她的為人處世便是如此,喜歡冷眼旁觀,所以陳二狗一直認為她飄渺不定,哪怕坐在對面,也給人遙不可及的錯覺,高中時代幾個小二世祖那點城府在她面前便頓時蒼白幼稚起來,陷入遐想的陳二狗就這麽怔怔望著她,放肆卻沒有太多雜念,最終回過神,道:“住哪裏安排好了沒,上海就是住個地方太花錢,一平米就能買張家寨好幾棟新房子了。”

她搖頭道:“還沒,正愁找不到地,你有什麽意見?”

陳二狗笑道:“我能有什麽意見,我來上海後就沒走出這幾條街,連上海東方明珠塔都沒見過,你問我等於白問。”

一直看美女與牲口組成畫面的老板娘冷不丁冒出一句:“孫大爺那房子空出來了,浴室、廚房、洗手間什麽都齊全,價格也實惠。”

陳二狗嚇了一跳,瞪了眼老板娘,回頭對對面的女人解釋道:“孫大爺剛去世。”

她輕笑道:“我是無神論者。”

陳二狗有點為難,怎麽說眼前這個女人都不是那種適合住這種僅比棚戶區稍微好點地方的角色,蛤蟆可以在池塘住得很愜意,但不能奢望天鵝也在臟水池裏吃喝拉撒睡,再說那樣的天鵝估計也不像天鵝了,陳二狗明知道吃不到這只天鵝,就很有私心地想刻意保持距離,維持她在心目中的崇高形象,她已經成為陳二狗新的標杆,他在這座城市奮鬥的另一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