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死了

“群豬好打,孤豬難鬥,這是大山裏的規矩,一群豬其中一只跑就全都跑,只顧著朝一個方向躥,所以入秋的時候成群野豬禍害莊稼,最安全,但記住,背後不打熊,迎面不打豬。”

“啥意思?”

“豬腦子,我的意思是說打群架容易,擒賊先擒王拿下一個,剩下的多半就慌了,就是說讓你被圍毆的時候出手要快,別給他們機會,還有就是不要急著跟某人一對一死扛,狗急了會跳墻,再不起眼的孬貨都有激起狠勁的一刹那。”

“這麽打算什麽英雄。”

“得,不聽是吧?那你趕緊選塊地,被人揍死了我好直接埋了你,然後給你立一塊碑,就說是某某英雄之墓?”

“別,我按你說的做還不成。”

很難想象,這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男人對一個才小學三年級孩子闡述的大道理,這對活寶之間類似的對話已經進行了半年,幾乎每天李晟都要接受他的熏陶,學習成績依舊寒磣,但也在學校樹立起了一股很有東北爺們風範的彪悍威信,這一切當然都得歸功於刁民陳二狗。

李晟背著一個空蕩蕩的書包,和陳二狗並排行走,歪頭望向這個比他還要陰險狡詐的大人,道:“二狗,你說清楚是要我姐還是關老師,你可不能腳踏兩只船。”見陳二狗不理睬他,李晟那張還稚嫩的臉龐浮現出一個奸笑,晃了晃那只僅放有幾本漫畫書的輕巧書包,“我姐喜歡聰明斯文的類型,你不行,整一個鄉下人。再說就你這狗犢子加癩蛤蟆德行,怎麽讓關老師看上眼,我可是見過她的未婚夫,又高又帥,你在他面前就像一個賣豬肉的,根本沒得比。”

陳二狗不屑道:“就你那點道行想寒磣到我?再去你娘那裏修煉個十年八年吧。”

李晟撇了撇嘴,有點不甘心,卻無可奈何,因為基本上他比較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都是陳二狗這廝一言一行教給他的,再說這瘋子是敢一挑七江西佬的猛人,李晟這娃嘴上不說,心裏還是很崇拜的。

這崽子一直很奇怪為什麽陳二狗從不會對他嘮叨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問道:“二狗子,你跟我一樣不喜歡讀書?”

陳二狗繼續看著那份翻爛了的報紙,道:“跟你說了也不懂。”

李晟把雙手放到腦後,望著天空,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太多老板娘世故算計的成分,這個孩子有著超出同齡人的深沉和老道。回到阿梅飯館,陳二狗先打理了一下桌椅,替廚房師傅打了半個鐘頭下手,然後抽空給李唯補習數學,老板娘老早就放話了李唯要是能考上重點高中就嘉獎給陳二狗五個月的工資,其實陳二狗暗地裏覺得這個老板娘即使放到某家大公司的一把手位置也一樣能做得如魚得水,最近陳二狗喜歡去一家廢紙收購站撿漏,一些舊雜志和書籍都被他論斤買回租房,對照一本經濟學書本上的觀點,陳二狗發現老板娘具備所有經營者的優秀潛質,這讓陳二狗像是發現了新大陸,開始暗中學習老板娘的經營手法,回到房子後還不忘做筆記進行提煉升華,爭取上升到理論高度。

※※※

孫大爺死了。

毫無征兆,讓人措手不及。

老人的去世算是壽終正寢,替老人辦理後事的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黝黑,壯實,這個中年人的木訥很容易讓陳二狗想到那個曾經手刃過野豬王的那根木頭,這類男人似乎總不會是生活的主角,而是安靜站在某人的身後,不說話只做事。

陳二狗聽幾個上了年紀的老街坊說這個男人是孫老頭的義子,傳聞籍貫在東北的孫老頭的子女在三年大饑荒和文革中都沒有熬過來,可期間到底經歷了什麽,這群上海上只角的老居民也都說不出個子醜卯酉來,有人煞有其事說見過孫老頭有一堆的勛章,在抗美援朝和越南戰中都立過頭等功,更有玄乎的說他曾是彭德懷元帥的貼身警衛,做到了將軍可惜後來受到了牽連,陳二狗對這些沒有什麽感觸,他印象中這個教他下棋的老人只是個不苟言笑的智者。

“鄧公三起三落,我算起勉強能說是兩起三落,當然,比起鄧公的功績,我一輩子這點榮譽坎坷根本就經不起推敲,虛活了八十年其實就明白一個道理,小人物也要活得有尊嚴,男人沒錢,沒女人,沒槍杆子,都是小事,但沒了尊嚴,路邊的狗都不會拿正眼看你。”

“二狗子,年輕的時候,多做點錯事,越大越好,這樣等你老了遺憾越多,就越不想死,可以多吃幾頓飯,多喝幾兩酒。”

“活著看到敵人一個個倒下,這就是人生最大的樂趣。”

這是陳二狗最後一次和孫大爺下棋的時候老人有感而發,也是老人唯一一次在陳二狗這個年輕土包子面前提到一點關於他的往昔,只是不等陳二狗往深處想,贏了一盤棋的老人就說要去菜市場買點蔬菜,買個二三兩豬肉做個下酒菜,讓他在陳二狗心目中好不容易形成的世外高人形象頓時蕩然無存,下了半年多的象棋,最終從頭到尾陳二狗都沒贏過孫大爺一盤,這讓陳二狗有點擔心自己未來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