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野心

上海像一塊早年那種五毛錢的雪糕,不等陳二狗咂巴咂巴幾口就融化幹凈,根本沒嘗出味道,陳二狗剛正襟危坐進入狀態準備好好瞧瞧這座大城市的繁華夜景,卻聽見老鄉的嚷嚷讓他下車,他猛一回神,發現這一段路確實跟哈爾濱郊區沒啥兩樣,清一色矮房,電線杆錯亂,路旁多半是大排档一樣的小飯店,或者門口站著幾個化妝得像妖精的女人的粉紅色氛圍發廊,這個時候這只土鱉才醒悟這座居高臨下的城市中也有些地方離他並不算太遙遠,踮起腳跟使勁張望,有些東西還是看得到的。

作為張家寨最有出息最有見識的成功典範,陳二狗這位老鄉其實就做著一家東北飯館的打雜,一個打雜的介紹的工作自然還是打雜,而且還是最臟最累的那種,但對於陳二狗來說有個落腳的地,不愁一日三餐,已經差不多要對這個橫豎都看不順眼的老鄉感恩戴德一次。

住,和老鄉窩在一個老舊群租房的二樓,最小的房間,十二個平米,擺下一張床再就沒多少空閑的余地;吃,小飯館剩菜剩飯,偶爾心情不錯的吝嗇老板會拉上陳二狗和老鄉吃上一頓帶點葷的夥食;至於幹活,菜市場買菜,給炒菜師傅打下手,給客人遞飯端茶送水,加上打掃飯店,陳二狗簡直就是全方位勞作,何況那個滿身肥肉的老板娘還時不時挑逗一下陳二狗,順便讓這個小服務員幹些接送她寶貝兒子的事情,甚至她上初三的女兒學業上的事情也直接一股腦丟給才高中畢業的陳二狗,暗示她女兒的初中畢業成績將直接與他每個月本就少得可憐的鈔票掛鉤,遇到吃霸王餐的事情,還得把瘦胳膊細腿的陳二狗拉出來鎮一下場子,一個月下來連陳二狗的老鄉都覺著心酸,不過老鄉一想到以前累死累活得像條死狗的自己到如今竟然能抽空去光顧一下幾條街外的發廊,立即就把這種感覺丟進臭水溝。

東方明珠塔,黃浦江,這是陳二狗沒來上海前最想去的地方,不過一個月拼死拼活省吃儉用下來,拿到手第一筆工資,七張大鈔,把其中五張放到那個2500塊錢中去一起存入了銀行,再把剩下兩張交給老鄉當作房租,兩手空空的陳二狗覺得應該可以下一個月再去看那塔和江。

第二個月辛勤勞作後拿到手八張大鈔,其中一張是老板娘看陳二狗把她那個兒子伺候得不錯,大發慈悲地偷偷多塞了張,結果這一百塊錢在陳二狗剪了頭發買了些日常用品後就所剩不多,加上給一位挺照顧他的鄰居大爺買了些廉價水果,陳二狗再度兩手空空,他不得不告訴自己下個月再去看那塔和江。

其實,陳二狗不知道這座城市中太多外來務工和淘金者從頭到尾都沒有機會去看那座塔和那條江。

事實上,接下來半年,陳二狗就一直在那個狹小的圈子裏忙碌,而且這只蒼蠅似乎漸漸忘記了這件事情,畢竟從這裏的城鄉結合部到黃浦江,陳二狗算過光來回公交車費就需要17塊錢,太奢侈。

冬末,天氣逐漸回暖,度過一個人生中第一個沒有看到大雪的冬天,終於馬馬虎虎適應了點城市節奏的陳二狗偷空和鄰居姓孫的老大爺下起了象棋,興許是從小數學就湊合的緣故,孫大爺說陳二狗挺有悟性,不過陳二狗反正是沒贏過這位老人,今天,陳二狗終於僥幸看到了一絲勝利的曙光,卻依然被老人不急不緩黃雀在後地將了一軍,看著陳二狗憋屈的神情,滿頭銀發的老人那張刻板示人的滄桑臉龐露出一抹笑意,這種笑容像夕陽,永遠不會刺眼,輕聲道:“二狗,你得抓緊點,說好了你哪天贏我就能找到媳婦,再不用點心可就懸了。”

陳二狗擺放起棋子,笑道:“不急,有的是機會。”

老人坐在藤椅上,輕輕搖晃,眯起眼睛,道:“你是可以慢慢來,就怕我這個老不死的不爭氣,哪天一口氣上不來,你的媳婦可就跑嘍。”

陳二狗無言以對,他其實很想知道老人都是怎麽對待死亡這件人生第一等大事的,但他覺得不管怎樣都能像孫大爺這樣豁達的應該不會多見,聽這條街上的老居民說這位孫大爺以前也曾風光過,至於有多風光那些人沒說,估計也說不清楚,但老人願意說話的時候總會說些離這條街離這個圈子遙不可及的事情。

現在是吃飯的時間,沒有業余棋友在旁觀戰,只有一個端著飯碗的小屁孩,虎頭虎腦,只顧著扒飯,然後就是安靜看著陳二狗擺棋、酣戰、然後理所當然的落敗,陳二狗懶得理會這只兔崽子,這娃是飯店老板的心肝,叫李晟,天曉得小學文化的老板怎麽從新華詞典裏找出這麽個生僻的字眼,小孩剛上小學3年紀,年紀小,說話做事卻是極有“大將風範”,不知天高地厚地整天就知道給陳二狗惹麻煩,不是在學校調戲漂亮女同學,就是在馬路上跟收保護費的高年級痞子鬥毆,讓陳二狗每天做些擦屁股的事情,半年下來,這一大一小誰都瞧誰不順眼,不過這崽子倒是跟著陳二狗學會了端碗滿街亂跑的壞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