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平凡的老板

阿春飯館位於哈爾濱工業大學周邊,因為只做冷門的揚州菜,或者揚州炒飯加上一些面條餃子之類的,都稱不上太大特色,加上地理位置尷尬,競爭激烈,生意一直不冷不熱,所幸也就二十多平米的小地方,租金不高,店主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保養不錯,穿中山裝,踩厚底布鞋,幾分儒士風範,看上去也就不惑之年的模樣,此刻端著一只烏青色小茶壺暖手,使喚員工做活。阿春飯店名字低俗,牌匾上四個字卻比較鐵畫銀鉤,甚至說筆走龍蛇也不為過,不知出於何人之手,當然極有可能是拓手臨摹下來的東西。

員工只有一個,是個五大三粗的青年漢子,典型的東北哥們,憨厚實誠,從農村小旮旯初出茅廬,來到大城市,任勞任怨,好騙,包幹了買菜打掃、洗菜切菜、炒菜做飯、端茶送水等全部雜活,一個人頂三個人用,工資依舊是可憐巴巴的八百五,唯一的好處就是老板逢年過節都會送個紅包,一百兩百的,看老板心情而定,阿春飯店之所以能夠維持下去,二十來年屹立不倒,成為附近幾條街上歷史最悠久的店鋪之一,有個先天優勢,老板是哈工大的講師,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資深講師,職稱卻一直上不去,只比在編的助教稍微好點,教授級別待遇是肯定終生無望了,偶爾學生會來友情客串一下,尤其是大大小小的馬哲專業考試前,總是跑得特別殷勤,買單都是豪氣一揮手說別找零錢了,老板也不客氣,坦然收下,該不及格的照舊不及格,倒是及格了的不介意多加幾分,算是錦上添花,卻絕不雪中送炭。現在沒到考試的點上,生意冷清,唯一的員工給自己弄了份大盤炒面,啃著大蒜,一條腿擱在椅子上,狼吞虎咽,這個在阿春飯館打了兩年雜工的青年剃平頭,因為好打理,洗頭都省下洗發水的錢了,這兩年沒什麽開銷,倒是存了點,銀行帳頭上差不多一萬五,老男人總說啥時候存夠一萬了給老板孝敬點煙酒,青年總說那你多發點工資唄,離一萬塊還早。

“老常,你說你一個好好的馬哲老師跑去講什麽法理學和憲法學,反正俺是聽不懂,難怪開了這堂課程,每次都是小螞蟻幾只在那裏打瞌睡,哈工大怎麽不把你這課給撤消了?”青年一口大蒜味,左手上有份沾滿油漬的報紙,《新晚報》,他高中沒畢業,只讀了一年半,就跟著村裏親戚去打工,哈爾濱市呼蘭區,工地上搬磚扛水泥袋什麽的,沒什麽正規勞務公司簽署合同的那種,小工,說好了每天45塊錢,結果那個工程爛尾了,肥的流油的老板直接跑路,他白打了一年的工,他就輾轉到了阿春飯館,反正包吃包住,後來得知老板是哈工大老師後,特別激動,覺得碰上了大文化人,只不過隨著旁聽次數多了,發現這家夥說的東西都沒人愛聽,那股子崇拜之情就逐漸淡化。況且處了兩年,他也沒看出這老板有啥了不得的,最多就是心疼媳婦這點相當不錯,每天都會親自專門下廚給老板娘送份揚州菜,他只見過老板娘幾次,看著一點都不般配,她比較顯老,像一般過了半百的女人,不過老板娘的確是好人。倒是一些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大學生,對這個年紀不小了的老板時不時有點不對勁的苗頭,他看著都擔心,生怕老板做出對不起老板娘的勾當,在大城市呆了三年,年輕人偶爾去網吧玩下勁舞團的他也知道了白天教授晚上禽獸的網絡用語。

“社會總是需要一些傻瓜的。比如你這樣的。”老板端著小巧茶壺,一只手揮了揮,把青年的蒜味給驅散。

“你才傻!”青年忿忿不平道。

“我也沒說我聰明啊,大智近妖多折壽,跟紅顏薄命是一個道理。我們中國人為人求儒,處事黃老,手腕緣法,才能金剛不破。”老板文縐縐道。哈工大法學院最具代表的是國際法,國際經濟法和民商法學這類與實際接軌的學科,老板所教的,太形而上,加上課堂上總是聊一些有關公正正義道德這類“不著調”的落伍玩意,誰愛聽。至於很多教授牽頭的“研究所”,就更沒他這個外緣人士湊熱鬧分杯羹的份了。

“別酸文,老子聽不懂。”青年沒好氣道,把報紙翻了一頁。

“我送你的《古文觀止》看完了沒?”老常笑道。

“規定每天看一頁,不舍得翻。”青年理所應當道。

老板無可奈何,幸虧對這位員工的古怪脾氣已經習以為常了。

“傲天哥,吃飯呢。”一個家夥鬼鬼祟祟走進阿春飯館,單獨一人。

“小紅呐,來來來,俺給你做碗揚州炒飯,老規矩,多加一個蛋。”青年一看到來客,樂了,火速掃蕩光盤裏的面條,吞咽下大蔥,在圍裙上抹了抹手,就去隔壁廚房搗騰拿手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