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她稍微停了一會兒,才告訴他說:“《星光璀璨》。”

  幸好他沒有問起,是誰唱的。

  唱歌的人仍舊平卷舌不分,聲音並不像專業歌手那般訓練有素可是卻仿佛有種魔力一般。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梁江說道,“歌詞寫得真好。”

  她擡頭仰望,沒有星星,天上只有一輪冰輪,清清冷冷的光輝籠罩大地。四面是冰盆似的山水,他們慢慢地在冰面上滑行,腳下冰刀發出細碎的響聲,像是一種呢喃般的低語。冰刀劃過冰面會留下淡白的痕跡,經歷過往事的心裏呢,會不會也深深淺淺,刻下那些印痕?那麽有沒有辦法,將所有的痕跡,全部都抹去?

  遠處傳來腳步聲,隱約可以看到手提燈一閃一閃,從密林後露出來,像是一只太過明亮的眼睛,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問:“會不會是保安?”

  “唔,捉住我們會罰我們把整個公園大嫂一遍。那慘了,掃三個月也掃不完。”

  她瞪了他一眼,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

  結果提燈而來的是酒店的服務員,擔心他們太冷,所以拿來幾件很長的羽絨服。

  他們上岸去套上羽絨服,呼出的大團大團的白汽幾乎要凝在眉毛上,才覺得真的很冷。尤其這樣的夜班時分。他說:“咱們回去吧,太冷了。”

  她看到服務員手裏還有意見羽絨服,不由問:“還有人在這裏滑冰?”

  “是。”服務員微笑,“還有位先生,在橋那邊。”

  “莫道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梁江喃喃地說。文昕知道這是《陶庵夢憶》中的一段話,不由得道:“咦,你還讀過《陶庵夢憶》?”梁江笑著說:“難道你以為我是假洋鬼子?”接著對她說,“來,咱們去看看,還有誰跟我們一樣,零下十幾度的三更半夜,在這裏滑冰。”

  走了很遠才看到果然還有一個人,獨自在冰面上滑行。那個人技術很好,雖然花樣甚少,只是滑到橋下便立刻折返。但文昕一看他轉身的動作,便知道這個人一定受過專業的訓練,仿佛行雲流水一般,揮灑自如。

  梁江也覺得服氣:“這才叫滑冰啊。”

  運動的美充滿力量與張力,冰刀刷刷地輕響,而那人獨自在冰面上,仿佛自由自在,又仿佛超然世外,又偏偏與這山水月色渾然竟成一體。他們三個人站在岸上不知看了多久,那人才緩緩慢下來,轉身朝岸邊滑過來。

  梁江伸手鼓掌,文昕和服務員被他帶動,也拍起巴掌來。冰上那人甚有風度,遠遠按著胸口一鞠躬,仿佛是在謝幕。

  上岸來文昕才發現他戴著專業的滑冰帽與口罩,服務員替他穿上羽絨服,他才開口:“求婚成功了?”

  文昕直發怔,梁江也怔了一怔,那人才覺得有點尷尬:“啊,不好意思,我剛才遠遠看到你們在那邊說話,還以為他是在向你求婚。”

  梁江不由得笑起來:“這個地方確實適合求婚。哎呀,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這個地方確實不錯,不過我上次在這裏求婚,被人拒絕了。”那人爽朗地大笑起來,雖然戴著口罩看不到嘴角,但是他眼睛中滿是笑意,“後來我覺得,是因為這裏太冷了,雖然夠浪漫,可是不夠溫暖。”

  他們一起走回酒店去,服務員替他們提燈照著亮,其實隔不遠就有路燈,不過只是偶有地方看不見。文昕很少在這樣的地方走路,覺得像回到了小時候,鎮上的中學都要上早晚自習,冬天的時候天還沒有亮就要去學校,一路披星戴月地走著,常常會有雪花落滿肩頭。他的圍巾還包著她的臉,呼出去大團大團的白汽,凝成細霜,圍巾的邊緣變得絨絨的,更令她覺得有些恍惚,就像小時候走在小學的路上,新月還沒有落,前後隱隱可以看見人家,安靜得只聽得見自己踏在雪中沙沙的腳步聲。

  他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裏,文昕覺得很溫暖。

  一進酒店就完全是另一重世界,燈火闌珊,暖陽如春。那人向他們揮了揮手,就順著抄手遊廊往後走了,估計是住在這裏的客人。文昕擡腕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淩晨了。

  “我送你回去吧。”梁江善解人意,“明天還要上班。”

  到了她家樓下,他才告訴她:“我明天要出差,去香港。”

  “哦。”文昕問,“去很久嗎?”

  “大約一周左右。”他輕輕地問,“可以吻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