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啞巴篇 第二章(第3/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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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蔫兒的爹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進城幹部,後來我去過老蔫兒家,墻上掛滿了他爹進津時和以後照的相片,身上掛著各種手槍、軍功章,威武至極。他爹那時在公安口負點兒責,家住河北區十月影院附近的一個軍屬大院。老蔫兒上邊有三個哥哥和四個姐姐,他在家行小,上面的幾個哥哥姐姐都被他老爹安排進了部隊裏,有的在北京,有的在西安,有的在錦州,都已經混上了一官半職。

原本老蔫兒在家行小,很得父母之寵愛,他爸爸也想照方抓藥般地將他送到部隊錘煉一番再提幹升職,如果沒出意外也就算把老蔫兒以後的前程安排好了,只管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去,便可功成名就地在部隊,再混到離休終了一生。他爸找了老部下疏通關系,沒費勁兒就把老蔫兒送進了山西太原的一個部隊。老蔫兒別看他是幹部子弟,身上卻沒有一般的少爺羔子的囂張和狂妄,原因是他老爸的嚴加管束和棍棒教育,他爸在家裏管束這幾個孩子依然延續著在部隊管束士兵的一貫“軍閥作風”,這也造成了老蔫兒不苟言笑、不善言辭、逆來順受的脾氣。

老蔫兒到部隊後參加新兵訓練,因為老兵欺生,屢次欺負新兵,老蔫兒頂看不慣這個,又因在新兵班的一次班會上頂撞班長,讓班長記恨上了。在一次中午在食堂集體進餐時,班長挑唆幾個老兵對老蔫兒挑釁,並在全連面前加以訓誡,將老蔫兒收拾得體無完膚、顏面盡失,同時也把老蔫兒心底埋藏已久的野性和壓抑的青春叛逆給激發出來了。在當天的夜裏,老蔫兒手提一壺開水,一點兒沒遭賤,一股腦兒地倒在了班長的身上。好在班長身蓋棉被,燙傷不算嚴重。老蔫兒隨後被關禁閉,並要被送軍事法庭。

事情被他爸的老部下壓了下來,又通知了他爸,老部下在電話裏請教老首長:“這事兒您看該咋辦?”老頭子大罵老蔫兒這不忠不孝之逆子,並義正詞嚴地發話:“他小子送前線去,接受戰火的洗禮和鍛造,要是他命大,能全須全影地回來,也就算成人了,殘了回來有國家養著,命短回不來了就算我這兒子給國家養了!”於是老爺子部下悉數照辦,一個月後,老蔫兒的身影便出現在自衛反擊戰的“法卡山”陣地上,然而,他老爹再一次失算了,老蔫兒既沒有立功也沒有光榮傷殘,更沒有給他爸作臉為國捐軀,而是在一次急行軍時開了小差!

您要問老蔫兒為什麽開小差,是不是怕死啊?其實真的不然,老蔫兒真不是怕死的主兒,他的出身也決定了他體內沒有怕死的基因,那行伍出身的一大家子哪個都是行軍打仗、馬革裹屍的人物,之所以老蔫兒那麽不給他爹作臉,是因為老蔫兒有著他一個天生的心理缺陷——他暈血!

這暈血可不是怕死怕戰,跟那個沒關系,這是一種心理反應,只要見了血,那是抑制不住的天旋地轉狂嘔不止。和平年代,老蔫兒家境優越,養尊處優的生活有什麽機會讓他流血呢?高幹子弟不像咱似的一個個比土豆都皮實,哪兒劃個口子、破個窟窿用嘴嘬兩口往地上一吐就算完事兒,那老蔫兒在家可是寶貝兒,除非來例假,要不見血的機會幾乎沒有。

據老蔫兒自己後來跟我說在入伍體檢時在驗血環節上,他一見自己的鮮血順著針管兒一點點地被護士抽出時只覺得天翻地覆,面色蒼白雙唇無色,他只能將目光轉移他處,強忍著才對付過去。在急行軍的時候,看到這一路上一輛輛軍用卡車拉著傷員從前線撤下來,車上的傷員們一個個血染軍服浸透繃帶,老蔫兒頓覺兩腿發軟氣喘不勻。他強忍著不看,可越是不想看,他的眼光越往傷員身上瞅,直到一副擡著傷員的擔架在他面前停下來,看到擔架上的傷員衣服都已經炸飛了,雙手抱著自己被炸下的小腿,小腿的創面裏還流著絳紫色的血漿,他老蔫兒是徹底崩潰了,一腔熱乎乎的軍糧奪口而出,直噴到了前面的戰友的後背上後,面無血色地昏死過去了。

戰友報告給班長後,班長留下兩個戰士照顧他,隨後疾行而去。這倆戰士一開始還給老蔫兒喂喂水,喝點藥,等老蔫兒見緩了,仨人坐在路邊休息。內心的恐懼牢牢地占據著老蔫兒的心,他決定逃跑,機緣巧合,眼前的公路已經在前期的戰鬥中被炸毀,路面上炮彈坑遍布,後續部隊的機動化裝備施展不開,有一輛軍車陷入了彈坑,看護他的兩名戰士上前幫忙推車。老蔫兒一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一抱頭順著身後的山坡滾了下去,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奪路而逃。

兩位看護老蔫兒的戰士回來看到了老蔫兒放在路邊的武器輜重而不見其人,頓時恍然大悟,知道老蔫兒臨陣脫逃了,便趕緊逐級上報,督戰隊開始追逃。老蔫兒靠著口袋裏僅存的幾個月的津貼和家裏寄來的不多的錢幣,一路風餐露宿,在他逃跑第四天的時候,在廣西的扶綏縣被派來追他的督戰隊員追上了,隨即被帶回後方所在連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