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口風

我想當畫家……

你哪有那個天賦……不要搞這些名堂了,好好讀書……

我想當作家!

笑掉大牙,作家那也是你能當的,作家都是嘔心瀝血,文章酸脾氣怪還窮,費力還不討好,沒前途的,趕緊把心思放回來……

我想當車手……

你還想開飛機不……現階段你要把心思放在正路上!

我喜歡那個人……

喜歡能當飯吃嗎,沒車沒房你們拿什麽結婚,年齡不小了,你和他奮鬥,什麽時候生孩子,錯過了最好的時候,對孩子也不好啊。異地戀什麽時候是個頭,生活不穩定啊……還是我們給介紹的那個人吧,身份地位都配得上你,沒感情,沒感情處處就有了,以後有了孩子,一門心思都在養育孩子上了……

……

在過去的那些年月裏,總有些事物,在你剛剛想嘗試著去做的時候,就被橫加幹涉打斷扼殺了,就被旁邊人認為你特立獨行的嘲諷給撲滅了。大部分的人都習慣於抱團取暖,卻害怕於你和他們的不一樣,尤其害怕得是,偏偏你站在對的那一方。

那些被認為是主流的規勸和言論,就像是一個巨大慣性的車輪,推動著你融入普通人世界的滾滾洪流,將那個當年風華正茂橫槍立馬的人,戮殺在歲月的風沙裏,留下的只是軀殼,也許幾十年後才會被埋葬入土。

你要好好學習,你要考上好的大學,你要找到一份好工作,一年分房,三年得股權,要前途遠大,要未來錦繡光明,你要有車有房,你該結婚了,也許沒那麽喜歡,但彼此好像很合適,雙方父母催得緊,那就這樣吧,會對(他)她好的……

被推動著,想要抗爭卻無法掙脫,想要呐喊卻天地寂寥無聲的,進入到那洶湧喧囂的世界裏面。突然有一天在地鐵的出站口或者在車裏看到類似“年輕時總是開始無所畏懼,結束時痛徹心扉,而成熟蒼老後可能避免了所謂幼稚的傷害,卻也錯過開始的勇氣”的一段話後,悵然若失,淚落如雨。

原來永失的不止是吾愛,還有你自己。

程燃相信自己在繪畫上是有天分的,他一直這麽認為著,小時候他喜歡用不同顏色的原子筆將一幅場景畫的惟妙惟肖,其實那時候沒有什麽訣竅,就是學過繪畫課之後,自己一點一點素描琢磨,細致和認真是最起碼的要求,專注力達到一定程度就大力出奇跡。

但後來這種愛好因為成績的落後被母親無情的打斷,那些述說著前途命運,自己還不懂事的數落,讓程燃下決心撕毀了所有的畫本,將一點一滴積攢的筆全數拋進垃圾桶。

後來工作後,程燃看到有畫家用原子筆做出的繪畫,照片般栩栩如生。十幾年前被自己拋棄的那些五彩的畫筆,像是一件心愛玩具丟失連帶那種激情再也找不回的痛感,突然在胸口爆發,讓他猝不及防。

雖然現在未必能夠再找回自己的天賦,但有些在日趨成熟和世故中磨滅的心境和樂趣,如果還能重溫,豈不是也是不妨一樂的小美好?

辦文化墻板報,真是很有年代感的事物啊……

……

中午放學期間,吃過飯的李斬踱步到辦公室和章明見了一面,今天早上最後兩堂是他的課,原本他是很想看一看程燃被叫到政教處褪了神光之後的神情的……他此前從未見過這麽讓他惱恨的學生,沒想到溫吞吞的程燃,在最後臨近畢業時露出了尾巴。他不把他的氣焰給打趴下,他李斬就不信這個邪。

然而當上課的時候看到的程燃,卻毫無半點灰頭土臉的樣子,那精神氣十足得很,竟然看不到半點對自己的怨恨。

一般來說,一個學生不可能心機深沉到這樣的地步,就算你程燃不怨,不代表他李斬沒想法,但凡是被叫到政教處過了章明手的學生,特別是被章明欽定犯錯的,還沒有一個能像是程燃這樣完好無損的。

李斬越想越是窩火,這才到章明處問個究竟。

結果李斬在辦公室看到的是章明坐在椅子上,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支煙,沒抖掉的煙灰竄起一長截,而面前桌子的煙灰缸裏,是塞滿的煙屁股。李斬當即心頭一沉,這個章明莫不是家裏出什麽事了?而且看這幅樣子,大概是連中午飯都沒去吃。

“老章……怎麽了,不吃飯啊……在這發什麽愣了,難道又有什麽文件壓下來了?”

章明驀然驚醒,李斬這才發現他眼神裏的魂不守舍。

看著李斬,章明心底騰得一股邪火就沖了起來,李斬是看到了他眼神突然淩厲,似乎沖自己而來,讓他頭皮發麻,但緊接著,章明的那種表情就消失了,只是一直陰陰沉沉的,讓李斬很不舒服。

章明當然不會直接對李斬翻臉,雖然心裏對他是鬼火直冒,但表面上還是抑制住了,他都不知道自己面皮肌肉是不是在顫抖。固然是李斬給他猛然惹來了這麽一塊壓頂之石,但也讓他了解到這個世界上沒有密不透風的墻這個說法。那個程燃是如何知道那些的,如果沒有今天的事情,豈不是連自己怎麽死都不知道?不過好在程燃知道的似乎並不多,五萬、七萬這種的話,不是全部……這讓章明覺得好歹有一個緩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