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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到了上小學的年齡,秦昭昭就近上了長機廠的子弟學校。和廠托兒所一樣,學校就在廠家屬區裏,離家最多五分鐘的路程,雙職工的父母可以不必專程接送她上學放學。而喬穆,從實驗幼兒園進了實驗小學,依然是市裏最好的小學。

  每天秦昭昭背著書包去上學時,都會經過“中南海”前面那條大馬路。如果哪天去得早,總能看見喬穆的媽媽騎著一輛漂亮的女式單車送他去學校。他身上穿的小童裝格外精致好看,別說在這個近郊的城鄉結合帶長機了,就算在市中心最繁華的百貨商店都沒見過賣那麽精致好看的衣服。聽說,是他外公外婆特意從上海寄來的。

  上海——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呀?秦昭昭好希望也有一對家住上海的外公外婆,也可以給她寄漂亮的新衣服。

  可惜她的外公外婆卻住在距小城幾十公裏遠的鄉下。每年不但不能給她寄漂亮衣服,反而她那些穿不了的舊衣服媽媽還要洗幹凈帶回去讓舅舅姨媽的孩子們接著穿。

  爺爺奶奶家就住得更遠,坐長途汽車要坐兩個小時,下車後還要步行一個多小時,翻過兩座山才能抵到深山坳裏的目的地。秦昭昭跟父母回去過幾次,她身上穿的花裙子和辮子上綁的花綢帶在小城是司空見慣的東西,卻在那個偏僻閉塞的小山村裏引起了轟動,好多衣衫襤褸的鄉下孩子圍著她眼巴巴地看。對於他們來說,她所生活的地方也就相當於上海了吧?

  秦昭昭的爺爺一家祖祖輩輩都住在這山溝溝裏,她爸爸是借著當兵的機會走出大山的。當年部隊來鄉裏征兵時,適齡的小夥子都搶著去,因為對於農村人來說這是可以跳出農門的最大機會。僧多粥少,村裏規定每戶人家只準去一個兒子參加征兵體檢。秦家兩個兒子都夠年齡夠條件,讓誰去好呢?當爹的悶了一整天,終於做了主讓老二去,因為老大年紀大些,身子壯些,留在家裏務勞更能幫得上忙。

  爺爺的這個決定,讓兩個兒子的命運從此有了巨大差異。秦昭昭的爸爸體檢合格後跟著部隊離開了窮鄉僻壤,當上幾年兵復員回來分配在長城機械廠,成為一名國家工人,是吃公家糧的城裏人了。而大伯至今還苦守著鄉下的一畝三分地,年復一年地春耕秋收讓他明顯比弟弟蒼老太多。他的幾個兒女都只上完小學就輟學在家務農,個個全是幹農活的一把好手。

  秦昭昭在老家,聽老家人說起這些陳年舊事時,曾眨巴著眼睛天真地問媽媽:“媽媽,如果是大伯當了兵,那我就是大伯的女兒吧?”

  秦媽媽好笑:“傻丫頭,如果是大伯當了兵,那就不會有你了。”

  沒有她了?秦昭昭嚇一跳,她可不想沒有了,還好是爸爸當了兵,她是爸爸的女兒。在小山溝裏,她還是很為自己是爸爸的女兒感到慶幸。可是在長機,只要看到喬穆,她就好希望喬廠長是她的爸爸,穆蘭是她的媽媽。那樣的話,學電子琴、穿漂亮衣服的人就可以是她了。

  有一天早晨秦昭昭背著小書包去上學,路上又看見喬穆的媽媽騎車送他去城裏上學。他的小手正在口袋裏掏東西,掏出一樣掉出一樣,他也沒有察覺。

  自行車飛快地騎遠了,秦昭昭好奇地跑上前,在路邊的草叢裏撿到一顆糖。這顆糖她以前從沒見過,長機這個地方物質十分匱乏。廠商店裏最便宜是棱角糖,不規則的白色棱形糖塊,沒有包裝紙,一分錢一顆,含在嘴裏是一股涼絲絲的甜味;好一點的是水果糖,用紅黃藍三種不同顏色的糖紙包著,吃起來有水果味道,要五分錢一顆;更高級的糖,是用透明玻璃紙包裝的酥糖或滾了一層白芝麻的軟糖。這個要賣到一毛錢一顆,也可以論斤買,一般是新人買去當喜糖,鬧新房時用盤子盛出來以饗賓客。小孩子們如果逮到這種機會總是一抓一大把,吃完後糖紙都舍不得扔,愛惜地撫平夾在書頁裏收藏,誰的漂亮糖紙多誰就會很有面子。

  除了這幾種糖外,秦昭昭沒吃過別的糖了。喬穆掉在草叢裏這顆糖的包裝紙好特別,不是水果糖那種俗艷的紅黃藍糖紙,也不是那種透明玻璃糖紙,一張很簡潔的白色糖紙上,有一只乖乖趴著的小兔子。

  糖紙上印著三個字,她認不全,只認識一個“大”字。把糖放到鼻子下聞一聞,好香的牛奶味道,剝開糖紙後,裏面還有一層很薄很透明的紙,緊緊貼在糖身上。她試著撕撕不下來,又被奶香誘得不行了,幹脆不管不顧地把整顆糖塞到嘴裏去。以前吃那些因為糖體融化而撕不下包裝紙的水果糖時,她就是這樣連包裝紙一起塞進嘴裏,等到口水融開了緊密相連的糖和紙後,再把紙吐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