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病

主演和導演達成共識,拍攝就極為順利。

甘敬是個年輕人,男主角是兩個孩子父親的中年人,沒開拍之前所有人都知道這將會是個很大的挑戰,但出乎意料,甘敬在拍攝中所表現出的狀態震驚了劇組的所有人。

導演伊納裏多是掌控全局的那個人,因為這個因素對於最後剪輯的效果越發有了信心。

《美錯》總體氛圍是昏暗低沉的,主角則是孤單又頹敗,在這樣的背景中,烏克鮑爾對於孩子,對於其他人所展現出的責任和善意也就愈發像是一盞黑暗中的燭火一般。

盡管微弱,但清晰可見。

然而,這樣的可見只能繼續持續兩個月,不得不說,真的很殘忍。

隨著演出狀態的愈發出色,甘敬漸漸在拍攝之余也變得有些沉默,最先發現他狀況不對的不是周圍人,而是幾乎每天都和他視頻交流的郝戎。

中戲的課程不算太緊,但郝戎作為系主任是有很多事要做的。

為了溝通一批學生的片場實習,郝戎中斷了幾天與甘敬的聯系,等他再次視頻的時候正是巴塞羅那的晚上。

“甘敬?”

郝戎的視頻請求過了許久才得到回應,屏幕上的視頻打開,對面已經有點熟悉了的房間沒開燈光,甘敬坐在床邊的景象有些模糊。

“嗯。”經過網絡的衰減,甘敬的聲音有點飄忽。

皺了皺眉,郝戎覺得不太對,但仍舊如常地問道:“最近幾天拍攝順利嗎?看劇本,你們這個拍攝進度是相當快啊。”

本來啟用了一個年輕人,伊納裏多是做好了仔細打磨的準備的,但甘敬出色意料的火爆狀態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結果有時候一些重拍反而是因為其他人準備的不夠。

這其中,尤其羅晉的表現不是太符合標準。

“對,這周大概就可以結束。”甘敬的聲音有些低沉,側了側臉,表情有點難以言說的痛苦。

郝戎頓了頓,首先恭賀了甘敬的進度,隨後狀似無意地說道:“我昨天開導了一個學生”——這是他瞎編的,“他演戲啊比較投入,有時候甚至有些分不清戲裏戲外,我是挺看好他的。這樣的學生往往能演出來。但是呢,我也和他說了。”

認真盯著屏幕的影像,郝戎把聲音放柔和,長輩般的娓娓道來:“戲如人生,戲如人生,這是對的。反過來可不太好,人生不是戲。”

“我們演員都要有一個拋錨點,一部戲之後要能停下來回到現實。每個演員都要找準自己的那個點。”

甘敬終於有了些表情,笑了笑,沒有點破郝戎的好意,但是心裏很感激:“郝老師,我沒事。”

“那就好。等你拍完戲回國啊,我這邊朋友又給送了幾瓶好酒。等你來嘗,你不來,我可不開啊。”郝戎沒有直接勸慰,從側面引導。

甘敬點了點頭,掛掉了視頻。

書房裏,郝戎對著電腦屏幕皺了會眉頭,起身走到門口對著妻子喊道:“老婆,老婆,你找人給我買幾瓶茅台,過一陣我要用。”

“好。知道了,喝喝喝,就知道喝。”

郝戎微微一笑,重新回到書房,琢磨著過些天應該怎麽當面開解甘敬。

他覺得甘敬大概是遇到了很多演員都會遇到的問題,入戲太深,有些抑郁——《美錯》劇本就在書桌上擺著,郝戎是知道這個本子有多壓抑的。

生死、苦難、慘劇、責任,這些糾纏在一起,偏偏烏克鮑爾的心靈又有些纖細敏感,實在是個很難的角色。

不過,只是拍這麽一部戲應該沒多大問題,郝戎這樣下了判斷,思考了一會開始處理起其他的事情。

然而,事情並不像郝戎所想的那樣。

甘敬狀況要嚴重的多。

他承受的不單單是《美錯》劇本裏所代入的人物情感,更有《霸王別姬》裏程蝶衣的跌宕起伏。

為了演好這部戲,甘敬在拍攝之余一直有代入到張國榮這部巔峰之作裏,相比較現實拍攝,這種原汁原味的投入才是更為麻煩的。

之前郝戎告誡甘敬,戲如人生,人生卻不是戲。

偏偏,《霸王別姬》裏,程蝶衣就是個分不清戲和人生的角色,最終落了個香消玉殞,自刎而亡。

程蝶衣的悲哀,纖細,敏感,是勝於烏克鮑爾的,是大時代轉換下任何人都難以逃脫的。

不瘋魔,不成活,程蝶衣瘋魔了,成為一代藝術大家。

甘敬也瘋魔了,《美錯》的表演很順利。

劇組裏所有看過他表演的人都服氣了,強大而精準的控制力,悲愴豐富又難以傾訴的情感,甘敬的演出讓人無話可說。

尤其是,國內來的兩位演員,成泰燊和羅晉感觸更深。

成泰燊還好一些,作為經常混跡藝術圈的演員,他最開始就看過甘敬演的《梅蘭芳》,只是驚詫於甘敬的進步如此之大,隱隱就是把人給演活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