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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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成洗完嘴巴出來,耳朵紅紅的,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提著他的電腦包離開了這個尷尬之地。

我本想提醒他一下,他剛才或許洗得太過猛烈,以至於身上的襯衫都濕了一大半,眼下半露不露的,得換件衣服才是。但他走得太急,我還沒來得及提醒,人影就已經消失在了宿舍門口。

……搞得我好像真的是個色中餓鬼一樣。

算了。

我也提起自己的飯卡,準備出門吃飯,卻沒想到在走到一半路程的時候遭到了暗算——恰巧,是在宮當出車禍的那條小路上。

我走著走著,忽然覺得頭頂一片陰影,照理說我反應得很快,在這種時候肯定會下意識地跑到一旁的小徑上,但我的情況比較特殊——我曾經在這條路上目睹了一場慘烈的車禍,而且,這場車禍某種程度上因我而起。

雖然對宮當沒有什麽感情,但沒有人會對死亡視若無睹。

過去了大半年,我仍然能夠鮮活地回憶起那場車禍過程。以至於頭頂陰影逐漸變大時,我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之中的一種,還是就是單純的被嚇傻了,都是有可能的。總之,我就這樣呆滯地站在那裏,心裏的聲音在叫我快跑,可我卻完全做不到移動我的腳步,眼前突然開始回放起那輛突然駕駛進學校的小轎車和當時鋪滿地面的鮮血。

為什麽,為什麽我的腦子會回放這個畫面啊?!我的瞳孔顫抖地放大著,一半是因為眼前的陰影,一般是因為這不知所謂的回放。

陰影越來越大,我閉上了眼睛,卻在下一秒感覺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再反應過來,才發現是畢非突然沖過來抱住了我。

接下來,傳入耳邊的是球類撞擊肉體的聲音,畢非忍痛地“哼”了一聲,我這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麽——其實什麽大事都沒有,只是一個籃球被拋到了我頭上而已。

畢非應該是在一旁打籃球,正好過來幫了我一把。我仍然靠在他的懷裏,這家夥身材壯碩,靠在他身上硬邦邦的,並不舒服。他穿著一身球服,身上掛著很明顯的汗跡,卻沒有我預計會闖入鼻尖的刺鼻汗臭味。

連這一個小小的細節,都和曾經的那個畢非一樣。

到現在,我可以完全確認,這三個人,確實就是我曾經在那個“宿舍世界”裏見到的三人,只不過因為命運的安排不同,與我產生了不一樣的關系。

聽到畢非突然“嘶——”了一聲,我這才意識到現在不是應該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我趕忙跳出他的懷抱,繞到他的背部,不顧他罵罵咧咧的“你幹什麽啊你有病吧”的反抗聲,一撩他的衣服——果然,尾椎上一片青紫。

天哪……這代入感有點強,我自己都忍不住後背一涼,感覺自己的脊椎受到了重創。

我立刻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用這副緊張的模樣騙過了畢非那張喋喋不休的嘴,把他送到了醫院。在接受檢查的時候,我甚至一直在旁邊耐心地陪他。

雖然他的嘴巴一直不饒人,但一起從醫院回來的時候,對我的態度明顯有所緩和。

我很滿意。

因為這一切,都在按照世界意志希望的方向前行——今天中午的這一出戲碼,比起昨晚的,和今早的,顯得更加刻意了。之前兩次的戲起碼只調動了外部力量,像是突然消失的呼吸聲,莫名其妙撞上的嘴唇等等。可這一出,盡然直接篡改了我的主觀感覺。

我確實是對車禍有心理陰影,在外旅遊的半年,每次過馬路都要左看右看半天才敢通過——但對著一個小小的籃球犯起ptsd,這真的合理嗎?

我現在擺出一副完全被它洗腦的樣子,就是想看看,它究竟要對我做出什麽手腳。

來吧!來吧!在和畢非一起回宿舍的路上,我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我的生活已經平靜了太久,仇恨和恐懼一起埋藏在心底,每天捏死螞蟻的時候都會被回溯兩次,仿佛在拿錐子一下一下地鑿我業已老化的墳墓。

也許,有一部分的我早就死了,現在的我,不過是行走人間的信念罷了——揭穿世界意志真相的信念。

我需要將這份仇恨,這份恐懼擺在天光之下,我不想再夾著尾巴,膽小怯懦地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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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靜悄悄地潛伏著,等待著,我總覺得世界意志是在慢慢下一盤大棋,它這麽著急著給我洗腦,這麽急切地想讓我承認這是一個正常的世界,那麽就一定有什麽大事在後頭準備著。

必有什麽大事發生。

也許某天夜裏,我會發現他們三個突然變成了娃娃;或許某天起床,我會發現時間停滯不前,只有我一個人能行動;或許某天走在路上,我就會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從未到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