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搖籃曲

宓月華一天都沒有吃東西。

早上去上工時,她只喝了點清粥。鍋裏已經沒有其他吃食,都被兩個侄子搶了空,冉老太每次只拿出一點米下鍋,一大家子,有人吃飽,自也有人吃不飽。

宓月華就是那個吃不飽的人。

從地裏回來,她就被冉老太推倒,早產了。

難產,本就需要力氣,要不是後來孔玲拿了吃食,她可能連生下孩子的力氣也沒有。

生了大半天,終於艱難地生下一個女兒,早過了飯點。

冉家其他人,吃得飽肚,唯有宓月華還餓著肚子。

也沒有人過來問她,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這一大家子,似乎已經把這個剛生產完孩子的媳婦忘了。

肚子餓得,一點力氣也沒有。

到了傍晚,她的肚子已經一揪一揪的疼。

想要起來,自己去廚房弄點吃的,卻發現,連床都下不了。

實在,太疼了。

也沒有力氣。

熟睡中的冉瑩瑩,突然驚醒。

重新變成小嬰兒之後,她特別嗜睡,總是會忍不住睡過去。

她睜開眼睛,就看到自己的娘親掙紮著下床。

娘才生產完,身子虛弱得很,卻沒人照顧,自己下床?

冉瑩瑩的目光一直跟著宓月華,直到她出了屋子。

……

外面很冷。

寒風刺骨。

江南的初春,冷到骨子裏。

宓月華忍不住攏了攏身上的棉衣。

這棉衣還是丈夫寄回來給她的軍用棉衣。

綠色的棉衣,很厚實。

當時大房那邊就很眼熱。

冉老爹也眼熱。

這種棉衣,別說穿在身上,就是冬天都可以當被子蓋。

最後這棉衣,她死活護著,沒有讓其他人奪了去。

這是丈夫送給她的東西,她怎麽可能給?

哪怕被罵不孝,她也不會給。

凡是丈夫給的東西,大到珍貴的首飾,小到自己做的小玩意,她都舍不得給。

哪怕就是一根不值錢的草,她都不會讓。

雨是已經停了,在她生完孩子之後,就已經停了。

但依然冷。

風呼呼地刮著,吹起她的頭發。

她將那頂軍用棉帽用力地按在頭上,不讓頭皮受涼。

月子中的身子虛得很,很容易著涼。

著涼後,也不容易好。

月子病最難治。

但。

沒辦法。

用力收緊棉衣,她吸著鼻子,慢慢往廚房而去。

她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要歇一下。

下半身疼得火辣辣,每移動一步,就牽扯傷口,疼得她只冒汗。

院子裏靜俏俏。

只有偶爾的幾聲風吹動常青樹葉的聲音。

大房那邊的門打開,劉松娣站在門口,雙手抱手,冷靜地看著慢慢往廚房那邊移動的身影。

冷笑一聲。

每次看到宓月華在那裏痛苦煎熬,她心裏就有說不出來的舒爽。

宓月華的命太好,嫁了一個那麽出息的男人。

男人到這個年齡,竟然已經升到了副營長,別說在下山村,就是在整個余寧坡,那都是頭一份。

一個月整整五十六塊津貼,誰家有這份?

莊稼人,一年到頭,都攢不下五十六塊錢。

心裏嫉妒得幾乎出了血。

本來這份榮耀該是她男人的。

聽說,當年要去當兵的人,是她男人。

但她男人不願意去,後來才換了老二。

老二去了,當年就參加了戰役,聽說就被升了班長。

第三年被任命為副排長。

之後,連連升級,十年後竟升為了連長。

那可是連長啊,聽說手底下管著一百多號人呢。

如今呢,竟然又升為了副營長。

那次他回來,她看到老二身上穿著的嶄新軍裝,那麽派頭,她心裏的嫉妒更深了。

嫉妒得眼睛冒血

明明該是他們大房的,竟然被二房給搶了去。

這些本來都該是他男人,將來也該是她兒子的。

好在。

老天是公平了,那宓月華十年裏肚子愣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好不容易有了動靜,生下的也是一個賠錢貨丫頭片子。

有什麽用?

那將來的一切,還不都是她兒子的?

想到這,劉松娣又舒坦起來。

有這個命,得有這個福氣去享受。

生了個丫頭片子,能有什麽福氣?

早產成這樣,只怕身子也虧了,看她到時候還能生出兒子來不?

“婆娘,你在看什麽?”身後傳來冉春旺的聲音。

他頭也探了過來,想看看自家婆娘在盯著什麽。

腦袋剛一伸出來,就被劉松娣按了回去,她冷哼:“看什麽看!”

“這不是你看著,我好奇。”冉春旺覺得自家婆娘有點莫名其妙。

劉松娣說:“好奇什麽,有什麽好奇的。”

已經把門關上,把外面的一切杜絕掉。

冉春旺嘟嚷一句: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