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濃墨重彩(第2/3頁)

黃小泉:“……”

想起往事,更是紮心。

他恨恨地望向面前這個可惡的男人。

此刻謝無妄渾身是傷,衣袍已被血浸透,但仍然很討厭,是那種玉樹臨風的、耀眼奪目的討厭。

謝無妄眸光微動,淡聲道:“我還要知道她心死那一幕。”

黃小泉目光復雜。

半晌,呵地冷笑:“你還有心頭血可以吐嗎?”

謝無妄假笑溫柔:“不勞費心。”

等待黃小泉制造妄境之時,謝無妄凝望著寧青青的睡顏,腦中如走馬燈般,閃過往日一幕一幕。

如今再向後回望,他已意識到自己其實有很多次機會,可以把她從懸崖邊上拉回來。

在他將涅槃之後最虛弱的她帶回玉梨苑時,她曾目光微顫著,看了東廂一眼。他抱著她,能夠清晰感知到那具身體最輕微的顫動,他知道她的心還會疼痛,身體還會下意識地蜷縮。那時他分明可以解釋,讓她知道他與那個女子什麽都沒有,但他並沒有開口,而是放任她露出自嘲的哂笑。

蘑菇的死,他也沒有向她好好解釋。他當時滿心冷戾,只惱恨於她任性出走弄丟了性命,未能察覺到她聲聲泣血,情緒已滑向崩潰的邊緣——他這一生並不順遂,一路是趟著荊棘血火過來的,在那條冷酷的殺戮之路上,情緒是最沒用、最不值一提的東西。他從未照顧過任何人的情緒,他只會用一把把冷刀子捅得她遍體鱗傷,逼著她成熟、清醒。

直到她的臉上露出縹緲的微笑,她的眼睛裏徹底失去了光芒時,他才隱隱意識到不對。但即便到了那個時候,他仍然自負地認為,她要求和離只是一時任性,只是在和他鬧脾氣,談條件。他沒有認真對待,而是犯了一個無可挽回的錯。

然後一錯再錯。

他用一場極致的歡愛把她推下了無底深淵,在她絕望地最後向他伸出手時,他沒有拉住她,反倒用冷冰冰的刀子一次次刺穿她的心。

——不是要聽假話嗎?

——是。

——問完了?滿意了?

每一次,他都有機會把她拉回來,攏入懷中悉心安撫,但他並沒有。

她很聰明,也很敏感。他的好、他的壞,她都照單全收。

她就這樣疼得放開了手,沉沉墜進了最黑暗的絕望之中。

他怎麽會以為,她眼角滑出的淚水是因為歡愉?

她說得沒錯,那個用全部身心愛著他的寧青青,已經死了,就死在了那一日。

他其實不必再看,也知道她經歷了什麽。

但他還是要親眼看一看。

是他該受的。

白光漸漸泛濫。妄境在眼前生成。

波光晃動,舊日重現。

謝無妄麻木地看著寧青青經歷過的一切。

她昏睡得十分徹底。

蒼白的小臉泛著紅暈,唇瓣殷紅,微微腫起一點,柔軟嬌小的身軀窩在雲絲衾中,看著無辜又可憐。

枕畔放著他留給她的“書信”。

他紆尊降貴,在她的貼身衣裳上面留下了兩行字——

[青城山,留下便是。]

[若你聽話,夫君身邊,從此只你一人。]

何其諷刺。

她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她看起來很累,很渴,她無意識地翕動著唇瓣,想要找水喝。

她陷在了夢魘之中,掙紮得微弱無力。

漸漸地,她的身上一條一條爬滿了魔紋,她終於驚恐地醒來,下意識地向他求助,卻發現他並沒有在她身邊。

她掙紮著爬起來,隨手抓過枕畔的衣裳胡亂套在身上。

她摔下了床榻,打翻了玉盆,躺在滿地碎土之中,那雙曾經無數次帶給他溫暖的小手,無力地抓握著地上的泥土,留下一道又一道絕望的痕跡。

那個時候,他在做什麽呢?他高高坐在自己的鑾座上,將傳音鏡扔在禦案角落裏,等她自己想通、服軟,給他傳音。

眼前畫面交疊。一邊是他漫不經心地掌控自己的無邊權勢,一邊是她頑強求生,抵抗魔毒侵蝕,一下一下拖著沉重的身軀向外爬去……

他的心口極悶,窒息感像一只巨手,攥住他的心臟,狠狠碾壓。

這樣的痛苦,竟是前所未有。

他不禁有些懷疑,是不是黃小泉趁機對他出手,將一把鈍刀捅進了他的心臟,然後絞碎。

極疼,疼到麻木。

他忽然想起了另一幕,那日他帶著額上有花的女子回去,她像個遊魂一樣飄回屋中,一杯接一杯地飲著茶。她的神情是麻木的,像個木頭人,呆呆楞楞,看起來並不痛苦。

原來不是不痛。

痛到極致,是麻木。

終於,她沒有力氣了。

她最後掙了掙,然後綿軟地癱倒在滿地碎土中,灰黑枯敗的傘帽恰好貼著她的臉側,在最後的時刻,她的蘑菇和她相依為命。

“我不要……變成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