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解契離籍

寧青青茫然地望著死去的蘑菇。

她的蘑菇,她養了三百年的蘑菇,死了。

她從未想過它會死。它有翡翠般的色澤,健壯得有些賤兮兮的,舒展著帽子的時候,一副要與天地比命長的欠揍德性。

怎麽會死了呢?

她動了動唇,擡起手,顫顫地指著那裏。

謝無妄揚袖,將她的手壓到床榻上,漫不經心地半闔起狹長的雙眸,替她診脈。

他什麽都會。

半晌,他取調元丹喂她服下,大手摁住她後心,渡入渾厚靈力化去了丹丸。

溫暖潤澤的藥力浸到四肢百骸,周身每一處都泛起了懶洋洋的舒適。

但她胸腔正中的冰冷刺痛,卻絲毫沒有緩解。

“我的蘑菇。”她問,“它怎麽死啦?”

每一個字,仿佛都是凝著心底的血,慢慢吐出來的。

謝無妄垂眸,將她的手放到雲絲衾下面,無所謂地道:“死便死了,不是什麽大不了的。過去了,夫人,不要向後看。”

眸中有暗光淺淺淌過,他的視線和手指一道落在她的臉頰上。

輕輕一劃。

“死便死了?”她一字一頓地重復。

“這是你任性的代價。”他溫柔地將她的碎發撥到了耳後,“下次沖動行事之前,多斟酌,三思後行。”

寧青青張開了口,怔怔地望著他。

她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就像斷了根的浮萍,晃晃悠悠。

他涼薄地勾了勾唇,長眸微闔,淡聲笑道:“不,不對。不會再給你亂跑的機會。”

她的唇瓣失控地顫抖起來:“你故意的對不對?你縱容章天寶奪了青城山,就是要讓我無家可歸,是不是?”

戰栗蔓延到周身,她心灰意冷,陡然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再沒有什麽可以失去。她什麽都沒有了。

“不是。”謝無妄面沉如水,“扶持淮陰山拿下江都,為的是掣肘昆侖。”

若是從前,他是不會與她說這些事的。

江都再往北,便是昆侖地界。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淮陰山將勢力擴展到昆侖眼皮子下,兩方大勢力自是要有一番明爭暗鬥。

“哦,為了大計啊。”她有些失神地望著他,“人命可以罔顧……”

真心也可以隨便踐踏。

“夫人。”他淡聲道,“你對章天寶有偏見,思緒狹隘了。斷簪我已著人在查,不過你不必抱有期待,煌雲宗宗主走火入魔殺人是事實,與章天寶無關。”

“好。”寧青青點頭,不欲再與他爭辯,只問,“你替師父重塑劍骨時,為的就是挾恩圖報,拿走青城山?”

謝無妄並不否認:“是。”

她輕輕點點頭。這一刻,心中竟沒有絲毫失望,只是覺得‘原來如此’、‘這就對了’。

視線緩緩一轉,落到那只空空的玉盆上。

它是他送她的唯一一件禮物,因著它,每月圓之夜他都必定會回來,這麽多年,她已將太多溫情和羈絆牽系在了這朵蘑菇上面。

它死了。

“為什麽養死它,是為了懲罰我嗎?給我個教訓讓我記憶深刻?”心頭空了一個大洞,透著刺骨寒風。

謝無妄看著她,目光幽暗莫測:“不是。”

“那好好的蘑菇怎麽會死?”她愣怔片刻,忽然醍醐灌頂,“那個女人害死了它,對嗎?”

因為他帶回來的女人弄死了她的蘑菇,所以他心虛了,覺著對不住她,這才把人送走?

他微垂長眸,語氣再淡了些:“我說過,這是你任性的代價,與旁人無關。”

寧青青看著這張令她魂牽夢縈的臉,忽然感覺無比陌生。

從前,她相信他人品貴重。

可是他偏袒章天寶,同樣偏袒那個章天寶送來的女子。

這樣的謝無妄,讓她感到陌生。

她低低諷笑,輕聲道:“我想看看它。”

謝無妄起身,華袍沉沉墜地,一步步走到窗下取來蘑菇,遞到她的手上。

寧青青凝視著那灘灰黑的余燼,胸口傳來陣陣灼痛,好像自己的心臟被人放在烈日下暴曬,它發出淒厲卻無聲的尖嘯,但沒有人救它,它在絕望之中一點點枯萎,最終死去。

“看著像是曬死的。”她平靜地開口,“不過我證據不足,就像血字、斷簪,你可以不認。只是,這個院子旁人進不來,這些日子,只住著你和她。”

她輕輕打了個寒顫。

她是他的道侶啊,為什麽要平心靜氣地訴說他與別的女人獨處的事情,並且毫無追責之意。

心臟空得更厲害了,風灌進去,由內而外將她變成一具幹枯的空殼子。

她微微含起胸,緩解那股沒著沒落的痛楚,眼睛卻是直勾勾地盯著他。

謝無妄的目光絲毫不認同,但他沒有說話。

今日,他對她似乎多了幾分耐心。

“若我不走,它便不會死。我會看著它。”她苦澀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