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往情深

一陣接一陣的喧鬧吵醒了寧青青。

她睜開眼睛,下意識地把手伸到玉枕旁邊,摸到冰冰涼涼的傳音鏡。

青銅八角鏡上雕滿繁復的花紋,寧青青手指微顫,急切地順著硬質紋理摸到鏡心,注入一絲靈力,然後輕籲了一口氣,靜靜等待鏡中傳出聲音。

許久,傳音鏡中沒有絲毫動靜,耳畔仍舊只有從遠處漫過來的喧囂。絲竹鼎樂聲、歌聲、觥籌交錯聲。

是乾元殿的方向。

寧青青徹底清醒過來,她皺眉起身,把傳音鏡放到面前看了看,發現鏡面一片灰暗,全無靈力波動。

她怔忡地摩挲著傳音鏡上冰冷的紋理,心中有些不敢相信。

怎會……只言片語都沒有?

她昏睡之前給謝無妄傳了音,告訴他辟邪洞中鎮壓兇獸的封印有所松動,她修復封印時受了傷,讓他早些回來。

傳音之後她就睡過去了,睡得一直不安穩,層層亂夢紛至沓來。最讓她焦急的,便是夢到謝無妄嘶啞的聲音從鏡中傳出來,又急又痛,叠聲喚她名字讓她不要死。寧青青想要回復他自己沒事,可是夢中的手指怎麽也碰不到鏡心,越是著急,越是連傳音鏡都拿不穩。

她像溺水一樣在睡夢中掙紮,卻一直魘著醒不過來,她後悔得要命,悔不該多事告訴他自己受了傷。

隨後,夢境急轉直下,變成了徹底的噩夢。她夢見謝無妄心神大亂之際,被面目猙獰的魔族、妖獸、叛徒輪番偷襲,長袍被血浸透,一滴一滴自袍角滲出來。寧青青拼命撲騰,卻怎麽也醒不了,越是想要抓住傳音鏡,卻將它越推越遠……

一場亂夢,令她煎熬得死去活來。

她心如刀絞,求救無門,恨不能以身代之。

她在夢中絕望浮沉,不知該如何才能解脫,沒想到,最終將她拉出夢魘的,竟是乾元殿內一場歌舞盛宴。

謝無妄什麽事都沒有。他回來了。他若不回,乾元殿便是絕對的禁地,無人膽敢踏足半步。

他回來了,可是沒有回復她的傳音,也沒有到玉梨苑來看一看受傷的她。

層層冷汗將衣裳緊貼在寧青青的身上,又悶又冷,夢中余悸未褪,心臟仍在失控地亂跳,手和足後知後覺地泛起了一陣陣酸麻。她喘息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平復下來。

“夢而已。”

她擁著輕柔細膩的雲絲衾出了會兒神,忽然覺得自己實在太傻。

謝無妄,怎麽可能像夢中那樣。

他永遠不可能發出夢中那般嘶啞急切的聲音,也絕不可能因為她而心神大亂。

他那人,臉上總是帶著淺淡的笑,但心卻是涼的。

當初與太虛門一戰中,謝無妄最得力的屬下,也是跟了他最久的張平陽慘死在眼前,他也沒有流露絲毫異色。

滅了太虛門之後,他高坐上首,令人搬出美酒犒賞三軍。他自始至終都噙著淡笑,單手支頤,等眾人大醉三日之後,他指了酒量與酒品最好的白雲子,接任了張平陽的左前使一職。

就是這麽一個冷情的人,天聖宮上下卻願意死心塌地效忠於他。

他待她忽冷忽熱,她亦像飛蛾撲火一般愛著他。

寧青青將傳音鏡放回枕邊,赤足下了地。溫軟的觸感順著肌膚傳回來,沖淡了傷春悲秋的愁緒。

她居住的玉梨苑位於乾元殿後方的峭壁上,整個庭院中,地板、墻壁、屋頂、回廊,都是用極品玉梨仙木建成,冬暖夏涼,泛著清淡異香的靈力日夜滋潤肺腑,極是養人。一株玉梨仙木已足夠讓兩個中小型的門派大打出手,而謝無妄好大手筆造了這間庭院,只是為了藏她一個。

入睡之前她服了調元丹,此刻淤在胸間的內傷已好了大半。

住在這般靈蘊仙境,用著最上乘的療傷聖藥,她能出什麽事?這麽一點小傷,對於謝無妄來說根本不值一提,若是心情不錯又恰巧無聊,或許還有興致安撫她一兩句,若是在辦正事,那麽不理會她也是理所應當。

若要計較,那就矯情了。

早些年她誤以為他和她結成道侶便是親近的夫妻,因為他冷落她,她曾不知好歹地找他吵鬧過幾場。每一回,他都是一言不發,漫不經心地睨著她,眸光溫柔又漠然。事後他待她更加冷淡,而她在憤怒、委屈、傷心之後,終是抵不住思念煎熬,反思自己過錯,告訴自己他本就是那樣的性子不該強求太多,然後找個借口與他和好。

謝無妄倒是不會與她計較,她下台階,他便接。

反復數次之後,寧青青徹底明白了,想要改變謝無妄純粹是癡心妄想。

如今再遇到什麽事,她已學會第一時間調節好情緒,不再無謂傷情。

寧青青走出臥房,看到院井上空吊著半輪清月,月華鋪灑在精致的屋檐和回廊上,與橙黃色的玉梨仙木交疊著盈潤的光芒,無需燈火便足夠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