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卿本佳人 ,真心錯付

鏡國,九鳴城,妖物遍野,屍橫萬裏。

一名落單的人道弟子在斷井頹垣間倉皇奔逃,他的身後有藍幽幽的鬼火若隱若現,緊追不舍。他急促地喘息著,只覺得在這鬼火逼迫下手腳冰涼,根本反抗不得。

他跑過半壁城墻,看見破碎的青石塊上站著個紅衣女子。那女子背對著他,望向北方天空中純白聖潔的履天聖壇,背影蕭條而寂寥。

“姑娘快逃,有鬼道的人在此,”

這名人道弟子第一個反應也不是向人求助,反而提醒這女子趕緊逃離此處。

那紅衣女子驀然回首,人道弟子頓時愣在原地。

世間沒有辭藻能配得上她的容顏。她一回首便是艷奪明霞,動心蕩魄,看得人連自己身處硝煙戰火間都忘得一幹二凈。她穿著身單薄的赤紅舞裙,體格柔弱輕盈,不勝衣冠,玉骨冰肌,意態風流。

那紅衣女子聽見那人道弟子的聲音似乎怔了一下,然後從青石板上一步步走下來,向著那人伸出手:“莫怕莫怕,來我身邊就好了。”

纖音遏雲,清泉出澗,這傾國傾城的美人兒連聲音都無可挑剔。

人道弟子恍恍惚惚地朝著那紅衣女子走過去,不由將手搭在她身上,那女子垂眸淺笑,柔情似水,輕輕地投入他懷中。

然後她的手一下就化作利爪穿透那名人道弟子的心口。

那名人道弟子的屍身一瞬間腐朽成灰,灑落一地,紅衣女子裙擺飛揚,不染半分汙穢。

“人啊,真是臟死了……”她擡起手,從纖纖素手的間隙中看向遙遠的履天聖壇,那上面的聖潔光輝也遮掩不住人道征伐時帶來的血腥。

“都覺得臟了,還碰他作甚?”

一個風雅中帶點邪氣的聲音從轉角處傳出來,書生模樣的鬼修緩緩踱步而出,他穿著鶴羽大氅,手裏拿著折扇,目光深沉地看向這名紅衣女子。來者正是宋離憂。

紅衣女子看著自己的手,神色有點迷離:“是啊,這麽臟,為何就是忍不住觸碰……”

“你不在閑花城前線坐鎮,跑來這裏做什麽?”

胡寒眉,也就是十萬大山的天妖,整個妖軍中的巔峰強者,此時正迷茫地看著宋離憂:“我去那兒又有什麽用?”

宋離憂挑眉,邪笑道:“怎麽沒用,穩定軍心,順便膈應一下那位聖者大人。”

“呵……”胡寒眉笑了笑,走到他身邊,挽起他的手道,“那便請離憂與我同去吧。”

宋離憂軟玉在懷,但心裏立刻就是一冷,他掙了一下,卻沒能把她甩開,只得好聲好氣地哄道:“我師尊有令,讓我駐守此處不得離開……”

胡寒眉靠著他,一身玉骨帶了沉水之香,將人誘入欲海,就此沉淪:“我去同邙繹大人說,你陪我去前線如何?”

宋離憂又掙了一下,但是渾身使不上力,他頓時後悔招惹這個妖女了。

他心一橫,幹脆利落地拒絕道:“算了,不同你開玩笑了,你去前線只怕會直接被履天聖壇擊落吧?”

懷裏的胡寒眉半天沒說話,再開口時滿滿都是笑意,也不知她在掩飾些什麽。

“是啊,會呢。”胡寒眉道。

她松開了宋離憂,背對著他向城墻上走去。她身子單薄而柔弱,與這座古城的雄渾磅礴形成矛盾又融洽的對比。

宋離憂覺得她這種風流妖嬈的女人本該與寂寞搭不上邊,但看著她的背影,真是有種難以形容的蒼涼之感。

“你這又是何苦?”

宋離憂輕嘆,卿本佳人,奈何真心錯付。

“我們妖道,從來都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最後卻被說成肆意猖狂,為所欲為。你們人道,想要做的事情一直壓在心底,消泯**,執掌大道,經天緯地,卻可以自稱大仁聖德,超凡入聖……”

宋離憂本想強調一下自己並非人道修者,可是很快就理解了她話裏另有所指。

“好了,別說了。”他輕聲勸道。

胡寒眉卻沒有停下,她捂著臉,一點點沿著城墻邊緣跪下來,正朝著履天聖壇的方向。

“夭闕塔裏那位聖者助我脫困之前,我在鏡都紅鸞館裏呆了足足有百余年。這百余年間,我一直以為自己大概要像個凡人娼妓一樣賣笑,直至顏老色衰……我跳了無數支舞,唱了無數首曲兒,心裏沒有一刻不是想著覆滅人道的。脫困之時我還想著,便是一頭撞死在他履天聖壇之下,也要讓他染上我的血。”

“都已經過去了,別提這些了。”

宋離憂是北川大陸來的,所以對履天壇遷移聖壇、攻破天祝、屠城血祭,還有期間人道與妖道、鬼道發生的糾葛都不太清楚。但是戰亂期間他與胡寒眉並肩作戰多了,多少能從她言行舉止中窺見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胡寒眉有些愉悅地笑了一聲,道:“是啊,都過去了,我征戰十二年,現在覺得真是有些累了。”